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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怀瑾

维摩精舍丛书 榴窗随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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榴窗随判
---维摩精舍丛书


           袁焕仙 南怀瑾

目录:

一、 判名

二、 判净宗七问

三、 判禅密简繁

四、 判唯识言有中观言说空

五、 判一悟顿超三大阿僧祇劫

六、 判三十二相及悟后起修等

七、 判三关

八、 判五家宗旨临济三玄等

九、 判行棒行喝

十、 判悟后起修化报

十一、 关于禅宗支分具否

十二、 判止观话头为同为异

十三、 判上根下劣

十四、 判定慧双修及教外别传

十五、 判禅宗阶位

十六、 判授受

十七、 判丹道


一、判名

问曰“梵语禅那,此云静虑,是禅宗者同此禅邪?异此禅邪?若言同,则此禅者义仅六度之一,而是禅宗妙该万有之全;若言异,诸名实多,何独袭此而不他名?”

判曰:“如此昧心乱统,成何矩范?”

进云:“理以究而明,何得厚诬中人乱统?事以激而大,不合深斥吾侪逾行。”

曰:“狮子扑人,韩卢趁块。转解而缚转坚,转辩而义转渊。禅宗之禅与六度中位当第五之禅是同是异且搁不论,无容深研。即今问话者与未问话者是同是异,试道一句看!若道得,许汝拈头作尾,以实为虚,把逆作顺,以佛为魔,踏毗卢顶上行,从绿荫丛里过;若道不得,乌得不云乱统?云何不是逾行?”

进云:“昔圭峰云:‘欣上厌下而修者,外道禅;正信因果不舍欣厌而修者, 凡夫禅;悟我空偏真之理而修者,小乘禅;悟我法二空所显具理而修者,大乘禅;若顿悟自心本来清净,原无烦恼,无漏智性本自具足,此心即佛,毕竟无异,依此而修者,是最上乘心,亦名一行三昧,一名具如三昧,达摩门下展转相传者,此心也。’又判云:‘达摩未到此土,古来所解皆前四心,诸高僧修之都得功用,即南岳天台依三谛之理,立三止三观教义,虽极圆妙,然其趣入门户次第,亦只前之诸禅行相。惟达摩所传者,顿同佛体,迥异诸门’云云。又检曰:‘宗习者得则成圣,疾证菩提;失则成邪,速入涂炭。先祖革昧防失故,且人传一人,后代已有所凭, 爰任千灯千照’等如是说。彼且云云,何得厚诬学人乱统,深斥吾侪逾行?”


先生曰:“咄!如此恶口,何有吾宗!”于是凝然据座,进无语。久之,曰:“会么?”进云: “不会。”

乃曰:“于此会去,尚云落二落三,矧此不荐,敢云胜行?既非胜行,即是乱统。既是乱统,何行不逾?”进语阻气抑,礼求朗示。

先生曰:“此事人人具足,一切圆成,然未证据者,才涉思维,遂尔白云万里,矧乃逐末迷本,妄计黑白,横生异同耶。如此行心,何年乃彻?讵知诸名无常,皆依假立,必究名相?圭峰既以剖析。胡劳嗜痴?且一切唯心,何缘去取?极其至,法尔如幻,心亦强名。明知幻法,横课长短,妄立自他,云乎不碍证此?不但圭峰所谓之五种禅为无疾而呻,而临济三玄、曹洞五位、沩仰九十六圆相、法眼六相、云门三关、天龙一指,何一而非门庭设施、一期方便?宁有实法欤?不仅此也,三藏十二部、三世诸佛教、一切贤圣言,悉是应病与药,黄叶止啼。当人当下明心,一切现成,理事皆足,所谓尝鼎一脔,余旨可知。若不尔者,任汝多闻,达古今,总是痴狂外边走也。

“至云‘得则成圣,疾证菩提;失则成邪,速入涂炭’,尤为权语。何也?得本无圣,何有菩提可证?一物也无,失从何失?既无有失,云何成邪?既无有邪,入何涂炭?若曰人传一人是有法可授也,至于千灯千照亦属法尔如然。当人不检己阙,惟求他珍,说云趁块,不其然乎?扑人狮子,固不尔矣。明此,开一禅门为八万四千禅门,尘尘尔、刹刹尔、法法尔,滴滴显慈仁之沛;以八万四千禅门入一禅门,圆圆透法尔之全。若以理求,若以事得,若以声音相貌判,白云万里。”

 

 进云:“余即不问。如何是白云万里?”

 先生曰“日暮数峰青欲染,舟人说是汝州山。”

二、判净土七问

问曰:“禅宗、净土是一是二?学人进业,何去何从?永明寿四料拣曰:‘有禅有净土,犹如戴角虎,现世为人师,来生作佛祖。’次曰:‘有禅无净土,十人九错路,阴境忽现前,瞥尔随他去。’三曰:‘无禅有净土,万修万人去,但得见弥陀,何愁不开悟?’四曰:‘无禅无净土,铁床并铜柱,百劫与千生,没个人依怙。’云云。四偈出已,一时净宗风尚,禅席衰落。彼永明者方便言耶?如实谈耶?愿垂明示。”

判曰:“狮子扑人,韩卢趁块,转解而缚转坚, 转辩而义转渊。当人但自明心,何土非净?’何净非禅?何禅非心?何心非自?自心既彻,何事不照?何义不通?为二为一,何去何从,不着问人,洞如观火。若不尔者,总为趁块韩卢,决非扑人狮子。所谓剑过已远而犹刻舟也,讵不悲乎?彼四料拣者,一期方便,捏怪空拳,原无实法,宁有是处?

“必曰‘有禅有净土,犹如带角虎,现世为人师,来生作佛祖’。然则禅净二也,不然云何双举?讵知非禅不净,非净不禅?禅即净,净即禅,名固不一,体宁有二?若体二者,则二法也,岂圣人之道欤?故曰:惟此一事实,余二则非真。惟不二也,能净即禅,以治净宗,言花开见佛,佛即禅,禅即佛也。惟非一也,能禅即净,以治禅宗,说见性成佛,佛即净,净即佛也。宁舍禅净外而别有他佛他祖耶?今曰有禅有净土,当下即已作佛作祖,何必来生?既作佛已,何用不京?讵以虎而戴角能喻其锐哉?今既如是诤论,如是驰求,何曾梦见有禅有净土来?故曰:趁块韩卢,决非扑人狮子。至于有禅无净土,无禅有净土,无禅无净土,皆如上判,以例而悉,固非一隅反三,今不赘。盖先圣为初机开一方便入德之门耳。”


又问曰:“治净宗者,口持佛号,得佛加被。如是履行,不但专工己有,力且借他,自他共掖,举必易擎。彼禅宗者,呵佛骂祖,力专在自,纵饶有人,其力难充。当否,祈示。”

判曰:“皮不存,毛安附?自不立,他何为?俗谛犹然,况踏毗卢顶上行耶?须知 才起借他之念,便落怠倚之行。大大夫儿一闻便信,一信便行,一行便深,一深便横超直出,魔来斩魔,佛来杀佛,觅自已无,何有于他?况借力耶?力必待借而充,其充也因他而充,何充于自?自既不充,何贵此充?若然,他生于自,非自无他,自他两忘,力在何处?道来!道来!必曰念佛则佛加被,不念则佛不加被,是等佛如贪吏,飨则福淫。不供而祸善也,宁有是处!况佛喻如镜,胡来照胡,汉来照汉,理无去取,宁有是非!若礼则照,不礼则不照,是镜也,异也!妖矣!佛云乎哉?咄!真小儿女语,非大大夫言。”又问曰:“净宗九品三阶,如实而行,事非立异,学子 易超。禅宗一物也无,遍含空有,行人难即。”判曰:“咄!一翳在目,空花乱飞。汝既异也,而犹异人。异哉!异哉!咄也!咄也!九品三阶,因机而立,且在彼土,汝尚在此,而未到彼,从何曰确?若必曰确,实因他确,倘不因他,汝从何确?确因于他,自且不知,亦云异也,宁曰异人?况彼土当此土西,远隔十亿万佛土,汝以肉眼云何能见?未见云见,不亦异乎?又彼佛报身白毫婉转五须弥,绀目澄清四大海,当人不但身未亲临,目未亲睹,饶汝亲临亲睹,毕汝百年寿命尚不能游遍一目,况其余耶?此不自异而独异人,不更异乎?吾宗一物也无,遍含空有,尘尘刹刹,无不毕 现。他不远言,即以汝例,汝此身者为有为无?若是有者,除却四大,身从何身?若曰四大即身,四大本四,云何是身?若是身者,何云四大?故不可言有也。若实无者,则此色身,明明是有,何得灭有言空?析有为空,故不可言无也。然立有时,有非实有,因无而有,故曰一物也无;立无时,无非实无,固有而无,故曰遍含诸有。物物尘尘,无不焕然等现,一派圆成。汝犹异之,真趁块韩卢,而非扑人狮子也。孰易孰难,当人自检,自检。”


又问曰:“净宗持一佛号,临命终时,乘彼佛号,即得往生。彼禅宗者一无所系,不待命终,即今现在,何所执持?既无执持,主人何在?既无主人,生死何了?祈示。”

判曰:“乘一佛号而往生固也。汝亦知乎?吾宗者不往即生耶。不然‘十世古今,始终不离于当念;无边刹境,自他不隔于毫端’谬也。无边刹境,自他既不隔于毫端,然则往往何往?十世古今,始终既不离于当念,然则生生何生?古有尊宿于此拈云:‘生则决定生,往则实不往。’又一尊宿曰‘往则决定往,生则实不生。’不快漆桶,何曾梦见?妄毁上乘,业堕无间,悲乎悲乎!向汝道一物也无,汝云执持,执持何物?苟有执持,岂无为法哉?一大藏教,演绎则万流竞秀,归纳则人法无我。既无人法,谁受执持?既无有受,谁为执持?若曰主人,谁为客子?谁生谁死?谁了谁不了?不快漆桶,试道一句看?” 又问曰“一持佛号,一参话头,为一为二若云一者,多此一法;若云二者,佛法有二。即有此法,何法为优?若等优者,究以何从?祈示。”

判曰:“众生舍本逐末,背觉合尘,虚荣死生,轮回六趣。先圣哀之,为设疑信二门,但臻于至,一也不有,云何曰二?若不尔者,万别千差,讵曰一乎?疑者疑此一事实,信者信此一事实。疑极而信实,信则一物也无,信岂能寓?信生而疑正,疑则纤毫不立,疑讵能居?疑信焕然,法尔如幻,故曰:惟此一事实,余二则非真。 持佛号者贵乎信,参话头者重在疑,当人明此,自合开口大笑也,宁问人乎?”


又问曰:“比来行人佥曰‘千稳万稳,不如一句佛号为稳;说禅说道,总无把握。’故昔在宗下参究数十年者,毫无入处,今改入净,似尚有力。若曰禅宗为优,或等优者,此云如何?乞示。”

判曰:“咄!如此自欺欺人,成何矩范?何为净土,何为禅宗,上已具言。非禅不净,非净不禅。彼在宗下无有入处,而于净土为有力得,是大诳语,是大偷心,是大自欺,何也?如饥人食饭。食此饭饱、必知食彼饭亦饱,盖等一饭也。如不知彼饭能饱,决未饱食此饭。不待智者而知,虽愚夫亦显。故曰:作是说者,是大诳语,大偷心,大自欺,穷劫不能生净土也,经曰‘不可以少福德因缘而生彼土’者,盖为此辈痛下一拶矣。又‘若一日若二日乃至七日,一心不乱,定获往生。’经垂朗示,试问漆桶。汝能一日或一时一心不乱否?如能,以七日较之,为程尚远,况不能耶?讵知吾宗一念明心便同本得,本得者明心也。心即佛,佛即心,是当人当下即已成佛,稳欤?非欤?说净说秽,说生说不生,皆权语也。诗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不快漆桶,又何曾梦见东风一面耶?咄!趁块韩卢,远非扑人狮子。

 

进云:“然则净宗劣而禅宗优也。”

曰:“否!否!华严海众,犹归净土;文殊大智,不舍极乐;龙树妙阐入德之程,远公创结莲社之雅,云胡不令?若曰劣则总劣,若曰优则总优。何也?流水不曾怀昨日,桃花依旧到春时。”


三、判禅密简繁


问曰,“密乘建立生起、圆满二种次第,生起属外,圆满属内。外成就已,乃及于内。灌顶、加持三业相应,事理交彻,允称希有。治其道者,颇议禅宗过于简易,摄机不广,又自诩言于彼宗者即身成佛。宗门下客亦自况曰;‘何须即身,当下明心,立地成佛。’二者交诩,孰优孰劣?”

判曰:“狮子扑人,韩卢趁块,转解而缚转坚,转辩而义转渊。当人当下把自己脚跟下一段风流大事了彻,三藏十二部成废话,曰显曰密。真可笑也。如不尔者,称郑称扬。悉属外求;说凡说圣,总是内觅,谓余不信。腊月三十到来,任汝说显说密,说圣说凡,阎王老子都不放你过的。所以说读破四韦驮而不免生死。拙哉!你看他铁练锁虚空的朋友,是何等光昌’何等气象!彼丈夫兮我丈夫,不于此痛下一锥,空号须眉,枉称汉子!

“本无内外,何法诠为生起属外,圆满属内?本目具足,一切圆成,成成何事?就就何法?若有成就,即有增减。既有增减,即非无为。既非无为,云胡说云‘灵光独曜,迥脱根尘’?至云灌顶加持,亦是依他,三业相应,悉为幻影。当人果能于此一觑觑破,无事不通,无理不彻,所谓头头上显,物物上明,至哉,扑人狮子!讵曰趁块韩卢?说云允称稀有,固不在彼而在此。所谓‘猿抱子归青峰里。鸟衔花落碧岩前’。不着问人,当人如观掌果,如察指纹也。

“若曰禅宗简易,摄机不广。且自诩云即生成佛,尤为戏论。讵知是法平等,众无短长。何有繁简?必诩自繁,既曰自繁。何曾梦见实际理地不存一物?彼必又曰本来无物,故修多罗曰:‘实无所得’,然此无得,至玄至幽、学人机浅,如何凑泊?必预有而后及无,必先繁而后涉简。若不尔者,三藏十二虚构也。诚然,诚然,虚 构,虚构。三藏十二句句彻,语语明、都教汝不他求,不立异,不炫奇,直上归家道路。归家道路者,诸行无常一切空也,既云众常,既曰一切空,谁教汝把三藏十二蕴在胸中,荷在肩上,如龟负壳,宁有超世?圣人指令穷子还家、而令其肩荷逆旅心蕴路程乎?况简莫简于禅宗,繁莫管于禅宗,是禅宗者恰恰又不在你简里繁里,不简不繁亦简亦繁里,何也?一喝而该万有之全,彼生圆二次第一切诸种法,不离万有,云何不该?非仅此也,彼宗只该生园二次第一切诸种法,而不该无生圆二次第一切诸种法。禅宗一喝,有无不驭,无法不该。若曰摄机,何广何不广?昧者且明,何容赘说?此言繁也。若以简言,临济三顿棒,天龙一指禅,踏翻溺器。蹴破脚头,所谓一物也无,而无亦无。遑论乎溪深每长于杓柄耶? “至云即生成佛,实为一期方便语,黄叶止儿啼。众生本来即佛,佛即众生,无欠无余,不二不一,如何以佛更成于佛?若以佛成佛,是头上加头也,可乎?可乎?惟众生本来即佛,众生不荐,达者能仁指令见耳。若曰有佛可成,且不论乎即生不即生,许汝穷劫不能成佛,何也?邪见也。头上安头,南辕而北辙矣!若禅宗者,佛之一字,雅不欲闻。成与不成,悉为 戏论;当下明心,亦权语也,况余乎。”


进云:“然则禅宗密乘为二,优劣丕显也。”

曰:“否!否!禅者密之禅,密者禅之密。苟至于极,何密非禅?不驭乎道,何禅非密?所谓到家皆亲,于途总别也。昔一尊宿问一尊宿曰:‘如何是世尊有密语,迦叶不覆藏?’宿曰‘汝会则迦叶不覆藏,不会则世尊有密语。’何为禅?何为密?何为一?何为二?何为优?何为劣?道来道来!分明一片闲田地,过去过来问主人。咄!蠢哉。”


 四、判唯识言有、中观说空

问曰:“中观唯识,两学巍然。治中观者,谓唯识家立胜义为有,外境为无,是遮境存心,犹羁法执;治唯识家,谓中观学者立胜义为无,破斥种子有,坏缘生。 空有互争,议论千载,今以此判,何去何从?”

 判曰:“狮子扑人,韩卢趁块,转解而缚转坚,转辩而义转渊。当下明心,万事了毕,说有说无。一行总愆。讵知有非是有,因无故有;无非是无,因有故无?有无不驭,去取何居?若曰立有时纤忽不寓,立无时遍界不藏,所谓不有而有,不无而无,有即是无,无即是有,都是虚声,悉为谤论。何也?二法也,不明心矣,明心之士决不如然。卓焉扑人狮子,迥非趁块韩卢。当下识得自心,一切皆为剩语,何暇与人说无说有,说去说从耶?必曰遮境存心为羁法执,是诠执为劣法也。然则一诺而终身不逾,一行而万邦足式,乃至释迦四十九年惟说此一事实,执乎?非乎?

又戒、定、慧三学,今昔艳称人口,初机入德要途,戒则守而不逾,定曰心一境性,慧则寂 而常照。若以执为劣法,是戒不守,定不一,而慧则照而不常寂也,可乎?可乎?讵知非心不问境,非境不名心?此心即境,何境可遮?此境即心,既云境无,何心可有?既无有心,何法为执?此无论也,心境双忘,复是何物?道来,道来。

“必曰胜义为无,破斥种子有,坏缘生。此亦诤语,非是,何也?既云无也,而言此胜义为无者,为有耶?为无耶?不待筮龟,不着问人,当人自悉也。讵知种子缘 生,当体即无?若实有者,种从何生?缘从何会?种既不生,云何说云种子?缘既不会,何法设为缘生?昧者执而不察,是不待他破而自己预破也。讵不冤乎?此法既明,法尔如幻,安立因果,井然为章,乃知无始至今,生则幻生,灭则幻灭,惟当人脚根下一段无阴阳土,豆古至今不曾移异一丝忽头。修多罗颂曰:法身遍满于法界,普现一切众生前。随缘赴感靡不周,而恒处此菩提座。’

“总如是说,唯识详有,中观言空,皆一期方便语,接引初机谈,都无实义,宁有轾轩?须知惟此一事实,余二则非真。治唯识者必曰胜义有,治中观者必曰胜义无,有无互攻,遂为道病,讵曰法执且亦见邪?”


进云“无着、天亲义阐妙有之全,龙树、提婆法显真空之胜,今曰执法,又曰见邪,无乃毁灭先圣,自是非他欤?”

先生曰:“咄!如我说者为正说,非我说者为魔说,谁管自是或不是,他非或不非;甚么先圣、后圣、无着、天亲、龙树、提婆等一切冗词废语,即使弥勒到来,亦须痛摒异域,文殊临此,自合远贬殊方。为何如此?”先生以目顾视大众、良久乃曰:“古德云:我王库内,无如是刀。”


进云:“毕竟一句。作如何判?”

先生曰“两个驼子相逢说,世上而今无直人。”

五、判一悟顿超三大阿僧祇劫

问曰“顿悟成佛,又云一悟便至佛地,大违教言,何有是处?资粮加行,依次渐修,一大阿僧祇劫,乃得见道,顿断分别;一至七地,依次渐修,一大阿僧祇劫,登第八不动地,顿断执藏;八地至十,依次渐修,一大阿僧祇劫,得金刚喻定,顿断随眠。今言顿悟即超彼劫,如是长时,何能一悟便超?无始习气,何能一悟顿断?若能超则坏时,若能断则坏事,祈示。”

判曰:“狮子扑人,韩卢趁块,转解而缚转坚,转辩而义转渊。当人果忽地一下摸着自家具孔,那有如许之绕来?今既不尔,辩亦徒劳。汝知顿悟成佛,一悟即至佛地,讵知吾宗不悟已成,本来即在佛地乎!不然众生已成佛竞之伟论谬也。《圆觉经》云“一切众生皆证如来圆觉。’《维摩诘经》云:‘不舍受蕴而取证。’亦谬也,可乎?可乎?众生既已成佛竞,既已证如来圆觉,既已不舍受蕴而取证,认何为时?认何为事?认何为烦恼习气?既无时,既无事,既无烦恼习气,超超何时?断断何习?今既有超有断。正是有作有为,何曾梦见已成佛竞,已证如来圆觉,不舍受蕴而取证耶?向居士曰除烦恼而趣菩提,喻去形而觅影;离众生而希佛果。若求响而默声。咄哉!向汝道:狮子扑人,韩卢趁块。“又既不得忽地一下摸着自家具孔,必昌言修行,肆说胜义。于是离声色著声色,离名字著名字,所以无想天人,修经八万大劫,一朝退堕,诸事俨然,盖未得忽地一下而不知根本真实也。于焉次第修行,三生六十劫,四生一百劫,如是直到三祇果满,他古人犹道不如一念缘起无生,超彼三乘权学等见,故曰:‘弹指圆成八万门,刹那灭却三祇劫’也。等如上说,孰为坏时?孰为坏事?道来,道来。”

进云“如说上根别器之行,初机必不能荐,不然三乘之说谬也,初中后善扬死法也。”

曰:“否!否!是法平等,本无高下,宁有初中?悟则顿悟,虽愚亦能悟;迷则总迷,虽智亦时迷。迷悟名言,相对而立,今不迷,悟何寓?上智下愚依悟而有,觅悟若无,彼上下者从何而建?既不能建,孰为上根?孰为下劣?道来!道来。须知悟则下愚即上智,不悟则上智即下愚。倘不于斯一觑觑破,任汝说得一大藏教,总为戏论!

“必曰有分别,有执藏,有随眠诸烦恼可断。然则无始劫来,一切分别,一切执藏,一切随眠诸种烦恼,讵汝三大阿憎祇劫能通然顿断耶?三大阿僧祇劫以时言诚久矣,然以例乎无始大劫,则又太仓之一粟耳。彼一粟能敌太仓,此一悟而等阿僧祇,又乌乎其不可况?当人自无始迄今,头出头没,历劫回向,不知经历若干阿僧祇劫,始有此悟。只以步前忘后,昧于进程,遂尔不自疾迟而反病速,亦可晒也。若然,是则总是,非则总非,彼乌得是彼三大阿僧祇劫而非此一悟耶?既是此三大阿僧祇劫而非此一悟,又谁为坏时?谁为坏事?不待龟卜数计,烛照而知也。

“又烦恼云断,然则果有能断所断耶?若有能所,谁当能所?若无能所,云何曰断?讵知作众生者,烦恼习气也,作佛作祖作菩萨者,亦烦恼习气也?断烦恼习气即是杀烦恼习,杀烦恼习气即是杀佛杀祖杀菩萨杀众生。三藏十二分教明明叫汝学佛学祖学菩萨度众生,谁叫汝杀佛杀祖杀菩萨杀众生?非仅此也,古人喻为牧牛,今曰断,是不牧牛而杀牛也,不亦大可笑乎?”

进云“然则毕竟一句,究作何判?”

先生曰“野水影残晴树后,家书正写夜灯前。


六、判三十二相及悟后起修等

问曰:“一悟即至佛地,理上耶?事上耶?若理则空头衔耳,何贵有此一佛?若事则三十二相、八十种好、百千三昧、无量功德、自土他土、一切种土,一时具耶,贪嗔痴等一时尽耶。或悟后起修,如修多罗云:理缘顿悟,乘悟并消;事须渐除,因次第尽耶。若次第者,何云顿悟?祈示。”

判曰:“狮子扑人,韩卢趁块,转解而缚转坚,转辩而义转渊。当人当下识取自心,认取自己,是佛非佛,如理而知,如 实而知,决不驰求,说理说事,总是外觅,讵知非理不事,非事不理,宁有舍事而别有一理,亦舍理而别有一事耶?至三十二相、一切种土等随身玩具,更不足齿。何也?当人只愁不作国王,岂愁作国王而无饭啖乎?一悟喻国王,饭喻三十二相等。古德曰:只愁不作佛,不愁佛不解语。良有以也。又贪等本空,尽从何尽?理顿悟,事渐除,一期权语也,讵实法哉?”


进云:“云何说为随身玩具?学人不了,请为详示。”

先生曰“必曰三十二相八十种好为果乘之极,然则转轮圣王即佛也。转轮圣王即佛,是佛可修而得。佛即属修,有修必有坏。既坏也,何名曰佛?若佛有坏,何贵此佛?讵知是相也,垢腻之衣矣。但得本,一切具足,是衣者用亦得,不用亦得,用不用皆得。何也?王登宝殿,野老讴歌。所谓自南自北,自西自东,无斯不服。当人若非亲证,何能通了?汝穷子也,自未作王,而谓王亦穷子,讵不冤乎?王如上喻明。此曰百千三昧,曰无量功德,曰自土他土,三十二相、八十种好等,不用他求,悉在当人口里。”

进云:“如何悉在学人口里?”

曰:“塞却汝口,免汝乱统。

至以‘理缘顿悟,乘悟并消,事须渐除,因次第尽’为实法者,为悟后起修者,尤可笑矣。何也?不检方便,不计权实,恣情趁块也。余不及,我切切实实问 汝:释迦老子在菩提树下睹明星而悟道后,消消个什么?除除个什么?修修个什么?尽又尽个什么?而证又证个什么?好看,好看,此是第一彻头。”


“然则果无修无证乎?”

曰:“否!否!这些好处,他人言之不及,自检乃亲。若言修证是妄语,若言不修证是妄语,若言修证即不修证,不修证即修证,亦是大妄语。须知他得了的人,恁么亦得,不恁么亦得,恁么不恁么总得。中书堂的事,非十字街头贩夫走卒所能知得底。”

进云:“然则最亲一句毕竟如何?”

久之,先生曰:“向汝道: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


七、判三关

问曰:“宗下悟程初关、重关、牢关等说。竞衔人口,是欤?非欤?若是,与教下三顿之说何异?若非,说三关者妄邪,盲耶?愿垂明示。”

判曰:“狮子扑人,韩卢趁块。一物也无,云何曰三?又,既曰宗下,自当远异乎教,若不尔者,何分宗教?必以教下三顿之说而与宗下三关判异判同,以何为平?纵得其平,与汝身心有何饶益?咄!向汝道转解而缚转坚,转辩而义转渊。此是什么所在,说宗说教,说是说非,说异说同,道来、道来。

“宗者、释迦老子睹明星而悟此一着子,时之诠语也;教者,以此一着子而教人,令六道四生同证此一着也。讵有他义奇义哉!若然,宗者教之宗,教者宗之教,前已明判,体固非二,用实不一也。用既不一,无论何宗何教,都以扶起破沙炉,使当人把自己足根下一段风流韵事,透顶透底,了了彻彻,为惟一职责。果能了彻,不但分宗下教下三顿三关,不是衍文,不是骈枝,即曰宗上教上千顿千关亦非游词。何也?惟此一事矣。不然,任汝多闻达古今,总是数人珍宝。

“况三关者一期方便语,实际理地不立一尘,宁有三乎?雍正曰‘不挂一丝,前后际断、曰初关;山者山,河者河,色声香味触法尽是本分,无一物非我身,无一物是我己,色空无碍获大自在,曰重关;家舍即在途中,途中即在家舍、行斯住斯,体斯用斯,如是惺惺行履,无明执着自然消落,曰末后一关。’末后一关者,今人说为牢关也。等如是说,概属诽语邪词,悉为谤论戏法。至云人人皆有生缘,我手何似佛手?我脚何似驴脚?当彼宋时,天下目为三关者也。而黄龙慧南者又何曾自诠曰:‘我此语句为彼三关或非彼三关耶?’圆悟勤曰:‘渠侬无背面,一镞破三关。’大慧杲曰:‘一簇破三关,分明箭后路。’不快漆桶,三关之说,会来!会来!

“当人不检己阙,不迈进程,不抖擞精神透关,日与关吏盘桓,关河邂逅,曰初关,曰重关,曰末后牢关。任汝说尽千关万关,总是说食不饱,何如亲透一关?望前路之悠悠,藐己躬之孑孑,春风秋月逐尔等闲而过,放荡天涯何年返屋?咄!如是昧行,向外咨逞,不曰己妄己盲,而曰人盲人妄者,何欤?诗曰:‘蝴蝶梦中家万里。杜鹃枝上月三更。’甚可怀也。”


八、判五家宗旨临济三玄等

问曰:“临济三玄、曹洞五位、沩仰九十六圆相、法眼六相、云门顾鉴咦等,为宗旨耶?门庭设施耶?有法可授耶?乞示。”

判曰:“狮子扑人,韩卢趁块,转解而缚转坚,转辩而义转渊。当人倘明得自己,什么临济三玄,曹洞五位,沩仰九十六圆相,法眼六相,云门顾鉴咦等,什么 宗旨,什么门庭设施,什么有法可授无法可授,都为诤语。何也?眼若不寐,诸梦自除;心若不异,万法一如。必曰有宗旨可授,我且问汝三世诸佛究以何者为宗?何者为旨?必曰有门庭可设施,我又问汝门庭又门庭个什么?设施又设施个什么?余姑不论,即以五宗言,宗苟有五而宗旨亦有五也,岂事理哉?讵知五宗所明同此一事,此一事为何事?当人脚根下一段风流韵事故。

“雍正曰:‘五宗所明者,同是大圆觉性矣。’大圆性亦是假名,至于门庭设施则又诠曰:‘古人专为剿情绝见,惟恐一门路熟,又复情见炽然,是以别出一番手眼,使人悟取。’彼雍正者造诣固不足称,然拈此处亦有可取,况一切种法原为黄叶止儿啼耶?必曰无宗旨可授,无门庭可设施,亦是大病。何也?春夏秋冬无情者,犹章及时;藏通别圆演教者,皆成妙谛。今曰无,可乎?必曰无,何曾梦见是法?何曾属有无?用时便用,无文字欤!”


进云:“如是尚矣!沩仰、曹洞、云门、法眼,今且暂搁,临济云:‘大凡演唱宗乘。一句中须具三玄门,一玄门中须具三要义,一要义中有权有实,有照有用。汝等诸人作么生会?’是如实语欤?非如实语欤?若非彼临济者,千古楷模,一代宗匠,宁以非法而示行人章后世乎?若是则是三玄三要者义当何诠?又彼果非也,汾阳昭曰:‘先圣云:一句语须具三玄,一玄中须具三要。阿哪个是三玄三要的句?快会取好。’何欤?又云:‘还有商量者么?有即出来。’时有僧出而问曰:‘如何是接初机的句?’答曰:‘汝是行脚僧。’又问:‘如何是辨衲僧的句?’答曰:‘西方日出卯。’又问:‘如何是行正令的句?’答曰:‘千里特来呈对面。’又问:‘如何是立乾坤的句?’答曰:‘北俱卢洲长粳末,食者无忧亦无喜。’昭复曰:‘只将此四转语验天下衲僧,才见汝来便验得也。’  “僧又问曰:‘如何是学人著力处?’答曰: ‘嘉州打大象。’问:‘如何是学人转身处?’答曰:‘陕府灌铁牛。’问:‘如何是学人亲切处?’答曰:‘西河弄师子。’昭又曰:‘若人会此三句,已办三玄。更有三要语在,切当荐取,不是等闲。’因颂曰:‘三玄三要事难分,得意忘言道易亲,一句明明该万象,重阳九日菊花新’者,又何欤?又古尊宿有注为句中玄、体中玄、意中玄者。有说为涂毒鼓者、有诠为清凉幢者。灯录所传,指不胜屈,学人浅机,究以何从?若竞以不落有无斥之,则笼统真如,颟顸佛性也。愿明示。”


答曰:“狮子扑人,韩卢趁块。大慧杲曰: ‘咬人矢橛,不是好狗。’向汝道 当人倘把自己脚根下一段历历孤明的大事了彻,何用不臧?自家宝藏,何用不具?何必食人余唾,饮人残羹?不然慢云了此三玄三要,纵把沩仰九十六圆相、曹洞五位、法眼六相、云门顾鉴咦,乃至三藏十二蕴在胸中,宿在脑内,圆圆如涵珠,滚滚如翻海,总是不快漆桶,所谓痴狂外边走也。讵知一句明明该百亿乎?“是法也,已如上说,不可言有宗旨,不可言无宗旨,不可言非有非无,即有即无等为有无宗旨,门庭设施亦然也。如不尔者,悉为邪说,统称魔法。何也?榛芜向上一着矣。向上一着既已榛芜,即属瞎却人天眼目。既瞎彼眼,自眼岂明? 非仅遗讥大雅,将必果遭显祸。临济三玄四料拣,曹洞五位君臣王子,乃至云门顾鉴咦,国师三唤侍者,婆子烧庵,女子出定,犀牛扇,吃油糍,野狐托钵,斩猫,难产,子湖狗,秘魔叉,禾山鼓,慈明榜,香岩上树,资福闭门等,口不胜说,笔不胜书,皆一期方便,接引初机,应病与药之谈,宁有实法名宗旨名设施耶?所谓宗旨所谓设施者,皆对方一期方便安立之假名耳!彼临济、彼曹洞等,宁自诩曰某吾宗旨也,某吾门庭设施也乎?不然迦叶不言三玄,六祖不说五位,是二大人者,为不明宗旨而无设施矣?可乎?可乎?

“若然,执此为方便之假名,非向上之真谛,尤为铸错。何也?向汝道非离真而有处,立处即真矣,须知真依假有,假以真名,假者真之假,真者假之真,伸手缩手,义不离臂,曰真曰假。理岂远心?是三玄、五位等,苟以真假权实玄妙非玄妙等名,加他分上,不得曰涂毒鼓、曰清凉幢等,当人自检。昔大慧杲颂佛性,泰和尚曰:‘惯说五家宗派禅,不将玄妙与人传。晚年一着真奇特,食罢长伸两脚眠。’又幻寄曰:“欲契三玄三妙义,请看金色笑拈花。窥鞭良马今何在。高树扶疏挂晚霞。’了此为宗旨为非宗旨?为有法授为无法授?为门庭设施为非门庭设施?不鉴而明。不卜而信也。”

进云:“如示信矣,然则毕竟一句究作何道?”

曰:“一句却不知,两句或可也。”

进云:“何为两句?”

曰:“唐人两句,”

进云:“如何是唐人两句?”

先生曰:“落花踏遍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


九、判行棒行喝

问曰:“行棒行喝,唐宋炽然,于古未有,于今阙如,道固何欤?愿赐明示。”

 

判曰“狮子扑人,韩卢趁块,转解而缚转坚,特辩而义转渊。唐宋两代宗师接人多假棒喝,汝即兴疑,昨雨今晴,汝胡不问?向汝道一期方便,用黄叶止儿啼,于此乱统,有何了期?用棒之显著者,(井刀)于六祖接神会,倡于临济而盛乎宋元明清。清之季此风则渐寝也。于古未有,讵知于古未有者实多?大炮飞机,古未有也,声光电化等学,古亦未有也。于今阙如,不但恐龙麟凤于今不有,古也实多,而尧舜禹汤周公孔子者,古之人也,今亦阙如,汝胡不问?汝胡不疑?当人果尽扪心,过在何处?若检得过在,古或非无,今亦非有也。如何,如何,道来,道来。

“讵知唯汝有此一问而棒兴,难汝有此一疑而喝兴。始无汝问汝疑,此棒此喝,不但不兴,即兴也,向何处安立?于此荐得,许汝粗知少分;此而不荐,牛胎马腹地狱畜牲,他时后日,自有汝亲证的时节,莫谓余言不先也。”

进云:“学人浅机,实不能契,愿垂明示。”

曰:“一心不生万法无咎。”

又曰:“至道无难,惟嫌拣择。彼三祖者,固已朗言明示,何用再饮恶水?须知影由形起,响逐声来,倘形声两忘,影响何寄?必曰行棒喝,昔在北齐天保之初有向居士者,二祖为之证可,只睹一书,不但一棒未行,一喝未信,而一面亦未觌也。必曰非棒喝,风穴沿者,传大统之龙象也,向使无廓侍者之激发,而借警于南院之一棒,临济宗旨宁秀到今?识者早知其遇风而息也,等如是说。行棒行喝,古无今阙,当人自悉。何也?影由形起,响逐声来矣。”


或曰:“唐之前,人心敦厚,一语契机,遂尔归家稳坐,更不驰求。唐之后,人情狡黠,未得饰得,每每捃摭攘窃,预备应机。以大慧杲之贤,初见佛果,犹厚颜下四十九转语;张无尽之慧,已亲兜率,尚滞半途。机锋棒喝应运而兴,不其然乎?”

曰:“似也!似也!非是矣,非是矣。夫棒喝机锋所以启向上关枥),而诱掖学人别行一路,踏毗卢顶上者也。若然三藏十二部何一而非机锋?何一而非棒喝?曰唐宋前,曰唐宋后,与是棒喝者 有何交涉?矧曰于古未有,于今阙如邪?讵知是法也亘古至今而不逾,何代未有?何世阙如?顾显著者易譬,不显著者易忽矣。必于此而兴疑,昨雨今雨晴,云胡不疑?”

进云:“如说信也,此云向上关枥),踏毗卢顶上行者,何耶?”

先生曰:“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十、判悟后起修化报

问曰:“行人悟后起修化报,事不必无,如西土锗祖,临命终时,大都摇身虚空,作十八变,此土初祖只履空棺,六祖伏龙出水浴衣等。际此而后,代少有闻,咸谓五祖传六祖,六祖永不传。今此宗门专擅修心,不知修身。心者性也,身者命也。然否?祈示。”

判曰:“狮子扑人,韩卢趁块,转解而缚转坚,转辩而义转渊。当人只知只履空棺,摇身虚空作十八变,汝亦知乎一念明心,百变千变,八万四千变,乃至尘尘刹刹,刹刹尘尘,一尘一变,一变该八万四千变,八万四千变入此一变,而此一变又丝忽朕迹,不留一星,名相不寓乎?若知匪持,分说这一络葛藤是无疾而呻,当面说诳,而释迦老子亦虚说十二部经,空言三藏故也。既不知也,必任性驰求,学禅学道,学佛学祖,学贤学圣,学玄学妙,任人指使,任人愚弄,波波一生,长作天涯游子,头头俱失,甘辞堂上主人,讵不冤乎?亦可悯矣!必以十八变为佛,然则十字街头白纸变蛋之乞几,贤于饮光,等于迦文也。

“当人学释氏之道,何必深涉教言,亲证定慧,但向乞儿处求解脱,了生死可 也。此既不可,何有是处?古德曰:‘只愁不作佛,不愁佛不解语。’仰山曰:‘但得本,不愁末。神通妙用是圣末边事。’不快漆桶,说道一句看?此犹空言也。昔者世尊在法华会上,度个妙龄女子成佛;在涅槃会上度个广额屠儿成佛。彼一女子、一屠儿者,固未茅山学道,千里决玄也,亦无取坎填离功用,修气修脉进程,但只信得及耳,便能坐断报化佛头,径超生死关木戾)。不快漆桶又试逐一句看?临济云:汝若念念歇得驰求心,即与释迦老子不别;七地菩萨求佛智心未满足,谓之烦恼。若然既与释迦老子不别也,岂于此一十八变而又别耶?求佛智心未满足者,犹云烦恼,岂求此十八变等不云烦恼耶?既云烦恼是求佛陀者为求烦恼,南辕而北辙也,不亦大可哂乎?

“智者大师证法华三昧,见灵山一会伊然未散。未至者诠为表法。无尽张居士闻《首楞严经》至‘是人始获金刚心中’处,忽思智者当时所证非是表法,因谓大慧杲曰:‘当真实证人时全身住在金刚心中,李长者所谓无边刹境自他不隔于毫端。十世古今始终不离于当念也。’自他既不隔于毫端,始终又不离于当念,彼十八变等为具为不具?当人,当人,道来,道来。

“如是种说,犹曰明心之开士也,汝亦知乎?未明心者亦百变千变八万四千变, 乃至尘尘刹刹,刹刹尘尘,一刹一变,一变该八万四千变,八万四千变入此一变,而此一变亦丝毫朕迹,不留一星,名相不寓乎?若知,许汝踏毗卢顶上行,从绿阴丛里过;若不知,腊月三十到来,阎王老子与你打之绕,莫怪佛法敌不过生死。

“至云六祖永不传修命之学,专擅修性之长,尤为小儿女语,非大大夫言。何也?二法矣,讵知舍性而命何托?舍命而性何张?性命,固非一 然又不二也。翻手作云覆手雨,云雨虽殊,手岂殊?五祖传六祖,六祖永不传者,盖衣钵耳。《坛径》记录甚明,阅之自悉。若曰当人脚根下一段风流大事,一切圆成本自具足,所谓现成 公案者也。既曰现成公案讵曰能传不传乎?

“若然,传不传皆赘语,而悟后起修化报,尤为远道之谈,何也?悟且无,后何有?况修耶?曰修化报者,盖不明法身为何物也。若明则修不修皆戏论,讵知幻化空身即法身乎?”


“然则是法身也明从何明?”

先生曰:“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都不见。”

十一、关于禅宗支分具否

问曰:“释迦四十九年行化,三藏十二理树风规,一行万行,事理条析。今曰不假修治,见性成佛,颇有议其支分不具,斥为破碎,大乘者然否?乞示。”

判曰:“狮子扑人韩卢趁块。真小儿女语,非大丈夫言。试问当人,释迦四十九年行化,行个什么化,若言有化,平地吃仆;若言无化,平地吃仆;若言非有非无,亦有亦无,亦平地吃仆。何也?盖汝不会释迦四十九年行化,不行化也。此既不会,修治不修治,见性不见性,成佛不成佛,乃至支分具或不具,汝又从何会?既不会也,而轻议其破碎,非曰无知下劣疯憨狂吠,实毁谤般若,无间地狱种子也。

“咄!魔子,魔子,何尝梦见大乘来?大乘且未梦见,曰破碎,曰不破碎,曰支分具,曰支分不具,谓非趁块韩卢可乎?扑人狮子固不尔也也。讵讵知吾宗有千圣不传之向上一路?即饶净名居士到来,亦须缄口毗耶;纵教妙德空生,临此当云赞叹不及。他不具论即以一喝法门而言,当人果有丝毫心肝,亦当胡跪致命,尚能妄议支分不具,大乘破碎者欤?谛听!谛听!吾与汝举一故事来。

“在彼宋代有净因继成者,同圆悟、法真、慈受并十大法师禅讲,千僧赴太尉陈公之斋。有善华严者,贤首宗之义虎也,对众问曰:‘吾佛设教,自小乘至于圆顿,扫除空有,独证真常,然后万德庄严,方名为佛。尝闻禅宗一喝能转凡成圣,与诸经论似相违背。今一喝能入吾宗五教者,是为正说,若不能入,是为魔说。’时诸禅德,目注净因,净因乃曰:‘如法师所问,不足三大禅师之酬。净因小长老,可以使法师无惑也。’因召善, 善应诺。

“净因曰:法师所谓愚法,小乘者乃有义也;大乘始教者,乃空义也;大乘终教者,乃不有不空义也;大乘顿教者,乃即有即空义也;一乘圆教者,乃不有而有,不空而空义也。如我一喝非惟能入五教,乃至工巧伎艺诸子百家悉皆能入。’于是震声一喝,问善曰:‘闻么?’曰:‘闻。’净因曰:“汝既闻此一喝,是有能入小乘教。’须臾又问善曰:‘闻么?’曰:‘不闻’。净因曰:‘汝既不闻,适来一喝是无,能人大乘始教。’遂顾善曰:‘我初一喝,汝既道有,喝久声息,汝复道无,道无原初实有,道有而今实无,不有不无能,入终教。我有一喝时,有非是有,因 无故有;无一喝时,无非是无,因有故无,即有即无,能人顿教。须知我此一喝不作—喝用,有无不及,情解俱忘。道有时纤尘不立,道无时横遍虚空。即此一喝入百千万亿喝,百千万亿喝入此一喝,是故能入圆教。’

“善乃再拜,净因曰:‘’非唯一喝为然,乃至一语、一默、一动、一静、从古至今十方虚空,万象森罗,六趣四生,三世诸佛,一切圣贤,八万四千法门,百千三昧,无量妙义,契理契机,与天地万物一体,谓之法身;三界唯心,万法唯识,四时八节,阴阳一致,谓之法性,故《华严经》云:法性遍在一切处。有相无相, 一声一色,全在一尘之中,含容四义,事理无边,周遍无余,参而 不杂,混而不一,于此一喝中皆悉具足。犹是建比门庭,随机方便,谓之小歇场,未至宝所。殊不知吾祖师门下,以心传心,以法印法,不立文字,见性成佛,有千圣不传底向上一路在。善又问曰:‘如何是向上一路?’净因曰:向下会取。’善曰:‘如何是宝所?’净因曰:‘非汝境界。’善曰:‘望禅师慈悲。’净因曰:‘任从沧海变,终不为君通。’善胶口而出。

“如说只一喝也,支分具欤?非欤?抑破碎欤?在汝漆桶必自讼曰:此一喝也,那 有如许多妙义玄言,不过当局者润色敷饰,逞快词耳’。讵知此一法门不但净因一口一人道不尽,量不及,纵饶三千界微尘众,一尘一世界,一世界尽净因,合力共口亦道他不尽,量他不得,况曰润色敷饰,逞快口耶?即道得量得,然犹滞此一法门也。而吾宗法门以有言,尽空有,遍尘劫,无一事无一理而非此法此门;以无言,不但无即法门,而无亦无,悉是法门。不快漆桶,汝梦亦不能及也。曰支分不具,曰破碎大乘,谓非趁块,得乎?咄!断人慧命,业堕无间。

“不然,睹明星而悟道,因野鸭以知心,释迦百丈支分皆为不具,皆为破碎矣。何也?未念嗡阿吽,未修生圆二次第,未念阿弥陀,未说种子缘生,未讲三观三止、四法界、二空、四谛、十善、三十七助道也,讵不谬哉?亦可笑也。”


进云:“然则毕竟一句,究作何判?”

先生曰:“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

 

十二、判止观话头为同为异

问曰:“话头止观,为异为同?若异,岂止观外别有初机入德之胜行?若同,曰止曰观,无数次第,彼一话头讵能兼摄?如何?乞示。”

判曰:狮子扑人,韩卢趁块。转解而缚转坚,转辩而义转渊。当人不识止为何止,观为何观,既不识此止观,而于话头法门,当然铸错。既铸错也,乱驰乱统,不亦宜乎?止者,心一境性;观者,抉择法慧。知心一境性,何止非观?能抉择法慧,何观非止?若然,止即观,观即止,何一话而非止?何一头而非观?止观双运,话头之的趋,遮照同时,话头之权巧;竞万流而总汇巨溟,话头之统摄,无一物而独耀灵府,话头之上阶。夫如是也,曰异、曰同、曰次第、曰非次第、曰兼摄、曰非兼摄,不快漆桶,道来,道来。”

“曰止、曰观、曰话头,说多说寡,说异说同,要在当人明自本心见自本性之敲门砖耳。敲得门开,无论止无论观,无论话头非话头,悉为胜法,谁有闲情课汝次第多寡、法门异同!如开门不得,任汝同、任汝异、任汝多、任汝寡,而于当人身心分上有何饶益?讵知万法本闲,仁者自闹,境无美恶,去取惟心乎?明此则先天地不云老,后天地亦不云小,尽尘沙而一数已无,亡丝忽而万流竞好。若然话头即止观止观即话头,止观话头虽非一,然又不二也。曰同、曰异、曰次第、曰非次第、曰兼摄、曰非兼摄,不快漆桶,又试道一句看。”

进云:“如说尚矣,学人浅机,实难凑泊,愿当下全提,就体直截,不落途程,一句觌面,亲指如何?”

先生忿然曰:“咄!宁有是事?分付河山开曙色,明朝游子动归舟。”

十三、判上根下劣

问曰:“禅宗尚矣!然是宗者,接上上根人于机不普。故卢公能曰:‘汝师接 上根人,吾接上上根人。’然上根犹少,悉属中下,矧曰上上。吾侪末学,望而莫阶,知难而退分也。非为长者折枝,实乃挟山超海。如何?祈示。”

判曰:“狮子扑人,韩卢趁块,吾纵有口从何剖说?向汝道:转解而缚转坚,转辩而义转渊。谁为上智?谁曰下愚?上已明析今又再食唾余,究何心乎?汝知吾宗接上上根人,然亦知夫吾宗者专接下下根人否乎?若知,许汝千劫不认识吾宗;若不知,许吾宗千劫不认识汝。何也?语证则不 可以示人,说理则又非证不了。汝不于证上取圆,恣情向理中求碍,非余摄汝之计穷也,即释迦老子到来,亦必回头返走,大 声而呼曰:乌乌,头痛,头痛。”

“夫上上根人觅自已无,何有于他?既无自他,谁为接者?谁受接者?为非上上而中下而下下也,吾宗之立遂尔当机而应,不然无的而发矢矣,何有吾宗?讵不谬哉?况上以下言,下因上有,上下假名,何有是处?既无上下,焉有如许闲汉于汝分上说上说下,说利说钝耶?然则果无此上下利钝乎?是又大坏名言而破世间相者也,讵知曰上根、曰下根、曰钝、曰利者,皆自限者懈怠之私论,徘徊瞻望之虚计。若是学道须是铁汉着手,心头便判,直取无上菩提。一切是非莫管的汉子,逢关夺关,遇县掠县,直向归家道上迈进,乌有闲情说上说下,说利说钝邪?既说利钝上下也,必是长落天涯之客,绝非回向乡山之人,可叹!可叹!

“夫根利根钝,上智下愚,匪依他立,实因己名。长落天涯之穷子,未返回车即钝根,即下愚 也;倘一思返,且不云风雨载途,即曰利根,即曰上智。何也?有回乡之念,必启载道之行,有载道之行,必有归家之日,是上下利钝之判,在当人一心之转矣,非有实法曰某利也,某钝也,某某上智下愚也。不然彼香岩者,于百丈下问一答十,问十答百,亦今之人所谓上智利根者也,然终百丈之世而一无所入; 金陵婆子闻乞儿一唱而了心宗,郑十三娘于沩山一问而知极则,他如龙女妙龄,屠儿广额者,灯录所传,指不胜收,谁又利根上智,谁又钝根下愚?故曰辔回车:下愚即上智;落天涯,上智即下愚。今曰利钝上下、折枝超海等说,一派胡言,谓非自限,谓非自懈,可乎?难易之趣,实当人一心之行,何能妄引六祖言章?若此心不行,纵将千圣语句将来,从何凑泊?噫!曹溪波浪如相似,无限平人被陆沉!”

十四、判定慧双修及教外别传


问曰:“有定无慧,诠曰死水;有慧无定,佥曰干慧。定慧等持,方合乃辙。故六祖能曰:‘双修是正。’若然教已滥说,胡云教外别传?祈示。”

判曰:“狮子扑人,韩卢趁块,转解而缚转坚,转辩而义转渊。当人以何者为定?何者为慧?何为宗?何为教?何为传?何为不传?又以何为修?何为别邪?若曰有定无慧,然则能定者非慧而何?必曰有慧无定,然则能慧者非定而何?宗不因教,宗从何宗?教不因宗,教从何教?宗者明释迦老子在菩提树下夜睹明星而悟此一着也,以此一着而示人,今天下后世翕然风从,明此一着者教也。若然宗者教之宗,教者宗之教。上固已明剖矣,今犹云云者,何欤?趁块也。明此一着,传不传皆戏论,修不修悉妄语,况所谓双邪?别邪?”


进云:“曰定曰慧曰双修,如说尚矣!然则教外别传之旨,义尽斯欤?或未至也?愿为开说。”

曰:“此教外别传于焉而懋也,何也?倘无汝此一问,不但教外别传之旨水月空花,而此云教者亦眼底浮云,空拳捏怪也。知此则教外无教,教内无教,教内教外总无教。惟无教也,别传之旨焕然成章,日丽天,月印海,尽汝诸人恣取,穷劫而不能罄矣。”

“然则云何曰别?”

曰:“凡教所有者,我宗非有,曰别;凡教所无者,我宗非无,曰别;凡教所有者,吾宗尽有,教所无者,我宗尽无,曰别;巧至一切非有非无,尽大地遍尘劫,如所有尽所有,如所无尽所无,皆具而皆不具,曰别。不然,达摩空来东土,二祖 必往西天也。今之人欲以教而诠吾宗者,是持管窥天,多见其不知量,而未梦见别传也。今之人欲以吾宗而同于教者,如盲说象,多见其不知量,而亦未梦见别传也。”“昔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列传,咐嘱摩诃迦叶。’此释迦老子亲口吐出‘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八字,试问当人,楷则尚在,传又传个什么?别又别在何处?若言有传有别试通一袭好音看?”


“然则无传无别乎?”

曰:“否!灵山会上百万人天,世尊缘何拈花?迦叶依何微笑?彼时龙象蹴踏者,固不仅迦叶一人也,世尊独曰吾有正法眼藏,教外别传等付嘱摩诃迦叶者,何欤?不快漆桶又试通一袭好音看。又世尊一日升座,迦叶白椎曰:世尊说法竞。’便下座。又世尊一日敕阿难曰:‘食时将至,汝当入城持钵。’阿难应诺。世尊曰:‘汝既持钵,须依过去七佛仪式。’阿难便问:‘如何是七佛仪式?’世尊召阿难,阿难应诺。世尊曰:‘持钵去!’不快漆桶,你又看这两则公案,是定是慧,是双修是单提,是教外列传是教内同传?真可笑也!”


进云:“然则毕竟—向如何?”

先生曰:“咄!倘许安心是灵药,一川明月涨遥天。”

十五、判禅宗阶位

问曰:“三贤十圣,阶段历然,是禅宗者得成办已,究属何位?何阶?何贤?何圣?渴望明示,开众巨惑。”

判曰:“狮子扑人,韩卢趁块。当人本心不明,纵饶将千贤万圣等差同异蕴在胸中,有何饶益?且益滋蔓也。故曰:转解而缚转坚转辩而义转渊。余姑且而不论,即当人现前问话一念,是何贤?是何圣?是何阶?是何位?速道速道!若道得,当下不立阶梯即正大位;若道不得,总是落天涯的浪子,数人珍宝,煮沙为饭。”

进云:“学人道此语不得,请代道一句如何?”

先生曰:“丑!锦官城外柏森森,谁有闲情代汝答话?”

进无语,逡巡欲退,

先生曰:“止止!姑无退,姑无退,恣汝所求,但莫谓余以恶水相加也。“草木犹现枯荣,风云尚张否泰,鸟兽昆虫优劣还显:小人君子善恶自殊,况踏毗卢顶上客,咸推了事人而无阶而无位者乎?若无位,则减一法也,岂教外别传之胜旨哉?讵知是法也,罄尘劫,遍空有,圆圆如随珠走盘,历历若水银泻地。未成办此一着,或在途间,或未升堂,固不具论;若已成办,所谓得忽的一下桶底脱落者,一时住在金刚心中。李长者曰:无边刹境,自他不隔于毫端,十世古今,始终不离于当念。’一切现成,不假他借,更有何贤何位何阶何圣而不阶而不 位乎?诗曰: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陇头云。归来自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不着问人,当人自合开口大笑!讵曰破颜邪?“若然,形形色色,影依镜显;有有空空,义岂离心?汝在何位彼在何位,汝无何位彼无何位。当人苟在信位也,以视乎彼,彼亦在信位;苟在向位也,以视乎彼,彼亦在向位;苟在住位也,以视乎彼,彼亦在住位,乃至汝在初地十地等,而彼亦在初地十地等。汝佛而彼亦佛,汝魔而彼亦魔,汝盗而彼亦盗,随处该名,有名即位,尽尘劫,遍空有,无一而不位,无一而不 阶,固所谓—月普摄—切水,—切水月—月摄者也。曰海、曰河、曰溪、曰渎、曰粪池、曰污沼、曰残涸、曰澄潭,水名虽异,月岂有殊?况形形有月印,处处无迹留邪?不快漆桶,何为阶?何为位?何为贤?何为圣?又试道一句看!

 咄!白鹭下田千点雪,黄鹂上树一枝花。”


十六、判授受

问曰:“既成办已,然佛心灯,续人慧命。师家所授,究依何法?若无授者,雕虫小技,尚承亲口;若有授者,千古续灯,未闻有则。如是巨疑,四众久伏,愿闻明示。”

判曰:“狮子扑人,韩卢趁块。向汝道转解而缚转坚,转辩而义转渊。彼雕虫小技尚承亲口者雕虫小技也。此曰雕虫小技可乎?纵曰此即雕虫小技,雕虫小技决非离此别有。须知雕虫小技者亦无授无受,不然弟同于师,而不贤逾师,弟等于师,而不不肖于师也,讵理事哉?为无授无受也,万派斐然而成章一行,卓焉而普迈。如实而授受如是而授受,世灯心灯不续而长明,不燃而自照。所谓其为物也不二,则其生物也不测矣。故曰有授受,是愚夫法,非圣人法,是有为法,是无明法,非无为法。“必曰有授有受,然则黄梅曹溪人室夜半,初祖二祖得髓安心,乃至警语闻于楼中,扇摇契于江外者,又以何法为授为受邪?大慧杲曰:‘古人见你迷却路头, 为你作指路人耳。’实无禅,实无道,实无心,可以传,可以受。才说有传有受,便是邪法。说理说事,说正说邪,悉是非法,那堪更说有玄有妙,可以授可以受乎?古德云:‘说个学道,早成接引之言,况其余邪?又释迦世尊在华严会上度一童子、涅槃会上度一屠儿、法华会上度一妙龄女子,但只云:‘我今为汝保任此事终不虚矣’,亦未闻有何法可授也。既无法授,汝从何受?心灯世灯续乎非乎?道来,道来。

“必曰无授无受,然则威音王后,无师自证悉为天然外道者,又何邪?讵知为无授也,而学人如所有尽所无,而大受为无受也,而师家如所无尽所有而罄授,何也?君臣道合,法尔圆成,一切具足,不假他求矣。不然别传宗旨宁轮到今?昔者黄檗问于百丈曰:‘从上古人以何法示人?百丈据坐,黄檗云:‘后代儿孙将何传授?’百丈拂衣便起云:‘我将谓汝是个人。’又临济将灭,顾谓众曰:‘吾灭后不得灭却吾正法眼藏。’三圣出曰:‘争敢灭却和尚正法眼藏。’济曰:‘以后有人问你,向他道什么?’三圣便喝。济曰,‘谁知吾正法眼藏向这瞎驴边灭却!’当人倘把这两则公案会得透透彻彻,曰授受,曰非授受,曰灯续,曰灯不续,如观掌果也,讵问人乎?如会不得,透不彻,纵饶一字一释,一释百言千言万言,于汝身心有何 饶益?”

进云:“如说尚矣!然则离四句,绝百非一句复为如何?”

先生曰:“西施村冷寥天月,勾践城寒广陌霜。”

十七、判丹道

问曰:“宋张紫阳以宗旨与金丹并举,治其学者谓宗旨只明得心上工夫,心上工夫名曰修性,而不能起身上妙用,身上妙用名曰修命。修性而又修命,滞在空处。于是肆谈龙虎,艳说坎离,曰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又曰火侯药物,非师奠传,非人莫授,而其徒有诋吾宗惟论见性,不知修命者,且云:既不修命,纵极其至,不过坐脱立亡,乌能分身万亿,神变无方?今也人百其口,莫不云云,共 疑久矣,为是为不是,愿垂明示,开此巨惑。”

判曰:“狮子扑人,韩卢趁块。转解而缚转坚,转辩而义转渊,当人但明自心,一切了毕,何暇与人逞辞肆舌,说是说不是?既说是说不是,必自不是,且莫课人是不是也。讵知我法中无如是是,亦无如是不是邪?倘摸着向上关木戾),不但丹道为是,而百工伎艺、声光电化乃至风云雷雨一切有情无情,悉无不是也。反之,而不游乎堂寝,踏向毗卢顶上者,纵将阿弥陀佛,释迦老子吞向腹中,亦是不快漆桶,所谓痴狂外边走也。何有是处?说性说命,有何饶益?曰是曰非,悉为戏论。 故大慧杲曰:‘岩头划之,曰是句非句:临济用之,曰三要三玄。’不然,苟以实法与人,必曰某也实为丹,某也实为道,某也实为龙虎、坎离、铅汞、阴阳等,不但自眼未明而瞎人眼,亦断人慧命,业必堕于无间也,吁!一字注错,身堕野狐。炯矣!戒哉,戒哉。”

进曰:“彼家者言:性,理也;命,气也。只理无气,流行之用何张?只气无理,主宰之功何显?合则两美,离必俱伤。又以抽象言曰性命,就具体说即身心,性之显曰心,命之显曰身。身心合一,说曰性命双修。若不修者,超凡之说妄,而菩萨不行六度也。若曰修者,必有进程。既有进程,必有多名。程也者,当人既由 先天乾坤一交而为后天坎离也。今欲神游无极,而路必借返于抽坎填离,以复乾坤。此抽坎填离而复乾坤者,程也。后天而进,复先天功用之进程,亦曰修也。曰坎离,曰铅汞,曰龙虎,曰乾坤,一切种名,悉表性命,悉表阴阳。

“就其体言曰乾坤,即其用说曰坎离,铅汞者,未采取之权名;龙虎者,已交情之显象;归其极,称云性命;相之错综,曰阴阳。阴阳合一名金丹,一名太极,得之则长生,失此必轮回,此理之全,似无可破者。至于合一之要,必守中抱一,收视返听、到无念无息时,则阴阳交,水火济也。阴阳交、水火济而双修之功自全, 合一之果乃获,等如是说,自合胜行。若曰断人慧命,若曰野狐见解,又乌乎其可哉?”

先生曰:“咄!摸着向上关枥)明自本心者,作如是语句乎?真小儿女语,非大丈夫言!固不仅邪说诐词也。谛听!谛听!今以四说略开汝惑。

“一,彼说不识本体绝待,安立性命为二,讵知性者体也,命者用也,无体而用不显,无用而体不彰也。是性命者,随处立名,立名即真如。当人自身实有多名,汝父母呼汝曰儿,汝子女尊汝曰父,兄曰汝弟,妻称汝夫,父儿夫弟名也实多。于汝自身岂有多?汝若多汝者,名言乱而事理背也,讵理事乎哉?故曰,随处立名, 立名即真,体实非二,用固不一。然此亦就其著者而说也。若以未著言,用亡而体亦不可得。体既不可得,性于何有?况命邪?性命既云虚立,双在何处?修从何修?既无从修,曰炼精化气,曰炼气化神,曰栋神还虚,无疾而呻也【学人于此千万不要妄怕妄计,落空滞空等障,倘能舍却性命,蓦地直下即便归家凰坐也。讵有他哉?千万千万,此是第一彻头,倘龙成而怖,决非丈夫】。不然,不快漆桶试道一句看。故曰不识本体绝待,妄立性命为二。曰金丹、曰太极,果有如是实法邪?亦可哂也。

“二、只知无念之无念,不知有念之无念。何也?盖不明得本休也。既不明得 本体,即不识何为有念,何为无念,曰抱一守中,曰收视返听,曰无念无息,一派胡言。在彼执为胜法者,于过量人分上观之,为黑山鬼窖里作活计,为抱石头,为绝气息的死人,纵下万分资格与之评一善价,极其至,不过小乘定,人天果耳,乌足以登大雅之堂,入超人之室哉!不然,门外巨石自开辟至于今日,皆在无念无息中,为得胜果也,可乎?可乎?若可,当人求解脱得胜果者,向石头处取证可也,何故亲投吾处?讵知吾宗有念时纤毫不立无念时遍界不藏,头头非取舍,处处失有无,有时用有作无,有时用无作有,有时有无两用,有时有无两不用邪?至火候等 秘,非师不传者,讵有他哉?实则无念之功须当人自力,师不能代矣。不快漆桶,若云别有奇特,又试道一句看。咄!汝只知无念之无念,不知有念之无念。蠢哉!蠢哉!陋也!陋也!

“三,彼说极果,纵其至,俱生无明耳。何也?处处在身心合一上乱讨乱咬矣。试问漆桶,汝哪一口、哪一时、哪一刹那,汝身汝心曾分离来?分者,别乎合也,汝身与心既已云分,拖此一幅死尸来与余亲谈,对面者谁邪?谁邪?若然是身心者,本来未分,今胡曰合?既曰未分,且不云修双从何双?等如上说,自且不明,斥他 滞空,真燕雀而笑鹏博,井蛙而嗤天碍也,不亦大可哂乎?故曰:彼处处在双修上用功、合一处着力者,纵极其至,俱生无明也。噫!恐汝辈只在分别我执上作活计耳,而于俱生无明且或未梦见也。如此陋质,妄议高明,方以东施效率西子,抑已拟人而失伦也。况反饰邪?“四,耽着阴阳交媾之乐,身见难忘,处处着竟失心,至难认识本体,身见不忘,门由何人?况余邪,总如上说,遍体皆污,洗不胜洗,若欲罄斥,实无闲情。讵知吾宗一派圆成,万胜不居,随处立体。此体即用,乾坤可为用,坎离可作体,气可说为心,心可名为气。拈一尘该百千三昧无量刹尘。以 百千三昧无量刹尘入此一尘,尘尘刹刹,刹刹尘尘,无不显法尔之全,君子之大。然于一切事理,一切名言,各住各位,又丝忽不紊。”

进云:“如是如是,然则丹道之说邪,味之者鸩也。”

曰,“否否!为少数行人半途之戏具,非达天德者及寝之良规。若曰全消,万行门中少此一法;苟云节取,实际理地多此一尘。曰少曰多,悉非我法,慎勿寐言。”

进云:“若然,我法一句重作何道?”

先生曰:“三要印开朱点窄,未容拟议宾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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