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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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的智慧
今天有人问我:「师父你从那里来?」
我说:「我从关庙来。」
「关庙?岂不是寺院打烊啦!」
「不错,今天千佛山讲堂的庙门是关起来,因为我来到了这里。」
在台湾几十年来,我很少在外面做专题性的演讲,问题不在于愿不愿意,而是关系到佛教所说的「缘」。
究竟什么是缘?你我有机会彼此见面,便是缘。佛教讲「广结善缘」。想要
广结善缘,到底拿什么来结缘?
今天我带了什么来?你们又准备怎么接受?可能你会说:「你如果能拿得出来,我们就能接受。」我们不妨来谈一谈「看破、放下」,当你说「放下」一语时,你是叫谁放下?为什么叫他放下?他手里拿着什么?如果手里没有东西,你叫他放下,到底要他放下什么?如果手里没有东西,是否就没有东西可以放下了?这其中有个问题是我们常忽略的,我们希望人家「放下」,但很少说自己「执着」了什么?只是平日见到他人不欢喜而烦恼,我们就叫人家放下,可是却很少联想到自己,返照自己到底执着了些什么?
现在的社会离婚率很高,一般世俗流行两句话:「因误会而结合,因了解而
分开。」你有没有思考过,了解后,应该比较好相处,为什么彼此了解后,反而
要分开?但时下所言,因误会、认识不清才在一起,现在我已搞清楚啦!他的问
题实在太多!所以我们才分开。但你是否曾想清楚,下次你会不会再因误会又在
一起呢?正当感情冲动时,不会去想这些问题,可是当第二次感情问题又迷惑你时,会不会又因误会而在一起呢?我们人就是如此,常常因误会又吵又打,其实人在一起,只是一种接触,这种接触是依于我们眼所见、耳所闻的去认识分析确定一切,彼此之间做沟通,开始如此,融洽时亦如此。为什么有问题时不能呢?
就如跑去菜园子,只看到满园翠绿肥沃的青菜,却很少注意旁边的粪坑;如果没有粪坑,哪有满园绿油油的青菜?
我们人便是如此:只是执着于眼前可以接受、面对的事物。但是这些事物又是如何形成的?却很少去想一想。所以人往往依于所看、所听的自我意识去表达自己,结果可能问题就出在没有冷静去看清楚,仔细去听清楚,好好地想清楚。
譬如幼稚园的老师教小朋友学算术,一加一等于二,小朋友回答说不懂。于是老师随手拿起桌上的苹果说:「一个苹果加上另一个苹果,不是两个吗?」这时有一位小朋友说:「老师我只想要一个苹果和一把刀。」如果你是那位老师,你会如何做?可能你会直觉的说:「这个小孩不好好学习,只想到吃。」如果这位老师有耐性的话,说:「我给你一根棒子,要不要?」小朋友可能回答:「老师,棒子是打球用的,不能拿来打苹果。」此时请问,老师又会如何想呢?放学时,老师可能还会向家长告状:说小孩不肯好好学习,只一味地想到吃。返家后,家长一定会责问孩子:「为什么要和老师唱反调?为什么不好好学习?为什么只想到吃?」一连串的「为什么」全都出来了,小孩子因家长问他「为什么」,便把事情经过全盘说出,这时家长会说:「谁叫你只想到吃!」这种事发生后,可能这位小朋友以后对学算术会没兴趣,甚至视上学为畏途。
今天我举此例,「禅的智慧」在那里?老师教孩子学算术,不一定非要「一加一等于二」不可,如果能改变一下方式,当孩子要求一把刀时,就拿起一把刀子和一个苹果说:「桌上本来有两个苹果,现在用刀子削皮吃掉了一个,还剩几个?」我想,小朋友一定满欢喜的回答你,「禅的智慧」就在这里。
可是我们一般都是依于我们眼所见,耳所闻的自我意识,去肯定我们所见的一切。当然并非所有的老师都是如此,今天我只是说明,生活上常常有些小问题,却造成毕生的困惑,甚而造成一些伤害。
如果大家学习佛法的话,都会知道学佛的大前提是戒定慧;通常我们都把戒定慧做教条,以为是遥不可及的。其实,「戒」主要的目的,是不侵犯别人,当你会犯错时,先考量一下,你现在所见、所闻、所做,会不会伤害别人?如果能先提起这份戒心,就不会伤害别人。「定」是不乱,当你情绪激动会乱时,能做到不乱就是定。当然,要不伤害别人,能临危不乱,便需要有修养。而禅的智慧在那里?我给它诠释为「运用思想,发挥智慧。」也就是运作自己拥有的知识经验,去面对所处的人与事,然后去发挥智慧,化解问题。当然要化解问题,必须有智慧作后盾。所以佛法不是有了问题才去寻找答案,禅亦如此。如果只是一味地去寻找答案,答案中还是有问题。
所以我们谈禅,不一定要谈灵山会上释迦牟尼佛拈花,文殊菩萨说佛陀说法
已毕,迦叶尊者回报以微笑。如果说这是禅的源起,对于此事,你是否感到疑惑?
当时你在场吗?佛陀是拈何种花?文殊菩萨为何说佛陀已说完了?为何佛陀自己
不说?如果你说:这就是禅呀!我说:你是糊涂、是无明。可能你会说我叛逆,
对于禅的源起竟如此说。但你要知道佛教所谓的源起是「无始」,不是「有」的源起。
从前一度我曾现头陀相,有一天中午休息时刻,坐在三宝殿前的喷水池旁,有一居士见到我,他并不认识我,对我说:「你是否想出家?」我答:「曾有此打算。」他说:「我认识此寺的老和尚,可替你引介。」当时我没揭穿他,只反问他:「你想出家吗?」他答:「很想!但目前我责任未了。」我再问:「你何时责任才能了?」他一惊说:「这是谁教你的?」我答说:「是僧宝。」他说:「那你一定有师父?」我说:「任何学佛者都有师父。」他又问:「你的师父是谁?」我说:「我刚刚已说过,我是到这儿来玩的,到人间,都是来玩的。」
我再举个直接关系到禅的例子:有一位学禅的自认境界很高,他是著书的学
者,把书寄给我,并与我约好会面的日期;那时我住彰化大城,位于西海岸,正值东北季风期。那天过了约会的时刻,晚上我较晚睡,听到有人敲门,我应门,
见到他,我问:「你找谁?」他说:「我找白云。」我答:「天这么黑,风这么大,那来的『白云』?」他急忙道:「不是,不是,我是找这儿的住持。」我说:「我就是。」请他进来,随后我倒了杯水,拿了些饼给他,问道:「茶也有啦!饼也有啦!你有何意见?」他说:「没有意见,我倒是想问你,寄来的书看了没?」我说:「看过了。」他问我有没有意见?我说:「没有。」第二天早餐后,我问他:「吃饱了吗?」他说:「吃饱了。」我再问他:「吃饱了吗?」他说:「吃饱了。」我再问他:「真的吃饱了吗?」他答:「我不会客气的啦!」以一个禅学者而言,打他进门开始,我就一直跟他谈禅,谈到第二天,他仍是那一套,因此我想,他很想发挥智慧,不愿运用思想。因为禅是运用思想,于你表现的时刻,发挥出智慧,才谈得上禅,如果他想发挥自己的智慧,而不愿把自己拥有的知识经验,发挥得淋漓尽致,请问禅从那里来?
目前社会一提到禅都比较兴奋,但提及禅的概念,以为两个腿子一盘,眼睛
一闭,即所谓的「坐禅」。其实禅是坐不出来的。所以不要把禅认为遥不可及,把它看得很玄妙。我们常说「平常心即是道」,「是什么道?」即是「禅道」。为什么说是平常心?刚刚跟各位所提的这些小事情,都是身边随时可得,问题是你把握了些什么?如果你能有所把握,就表示当时你运用了思想,曾把自己的知识经验加以整理,表现出一份有价值的结果,便是禅。佛法讲饶益功德,饶益就是有价值;加上功德二字。功是力量,德是一种修养。能依于修养,表现出一种力量,让人觉得有价值,那才算是饶益功德。禅的本身是针对我们自己,而不是别人;针对自己面对人与事的时候,你的思想意念会发动,一旦发动时,你必须注意你计较、执着些什么?是人,当然会有计较、执着。如果能以禅的方式去面对,你就会进一步去认识、了解你所计较、执着的。
先前提到「因误会而结合,因了解而分开」,当问题发生的时刻,你只是计较、执着呢?还是面对计较、执着,进一步去认识、了解?若你曾如此做,我可以说,你至少具有禅定的基础功夫。但有基础功夫尚不能解决问题,你还必须去认识、了解,清楚你的自我意识有多少,即是你的计较、执着有多少。所以当你面对计较、执着,去做认识、了解的时刻,你必须要有所发现,发现你所计较、执着的是否有改变?如果能有所改变,当然必是有所发觉。这些发现即是禅门所讲的「悟」,所谓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
我们人本来就如此,常常凭自己眼所见,耳所闻去断定,认为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难道会错吗?现在你们亲眼见到我,亲耳听到我说话,你们认为我今年几岁?如果我说近八十岁,你相信吗?你可能认为我胡说,的确,我是民国四年出生的。所以我们依据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也未必可信。
话说回来,我们日常生活并不能离于眼所见、耳所闻,在这种情形下该怎么办呢?所以禅的智慧就在告诉我们,要去运用思想发挥智慧。思想是要有内涵的,要运用已有的知识经验,发挥出来自己不够,可借助别人,依于知识经验比我们丰富的人,向他请教。当我们面对任何问题,不可否定我们眼见、耳闻,必须要先面对问题,再去认识、了解,不可只是计较、执着,这时必然会有所发现。如果只是面对别人,把问题摆在别人身上,就常会口出怨言:「要不是你,我不会这样!要不是你,我不会那样!」遇到不好时会如此说。但是好的时候,为何不如此说:「要不是你,今天我不会升官、发财呢?」把不好的,全推给别人,好的,理所当然归于自己,其实这都是自我意识。如果你能以「禅」的态度去面对人与事的问题,自然会提高警觉,不会只是寻找答案,自寻烦恼。所以佛法强调要化解问题,不是寻找答案,禅是以「平常心而言道」,其真义就在这里。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我意识,这自我意识是好?抑是坏?它是依于眼所见、所闻,表现出自己的意识。亦如有人问我:「老师父你出家这么久,还有烦恼吗?」我说:「有。」他说:「那学佛有何用呢?学佛如此久,仍有烦恼。」我说:「如果我没有烦恼,就不是人了。」他又说:「你应该不是普通的人。」我说:「我与普通人是有一点点不同,因我没有留长发、穿白领的衣服。」他又问:「你都烦恼什么?」我说:「你平常烦恼的,我全都烦恼;但我所烦恼的,你却从来不烦恼。」他说:「你怎知我烦恼什么?」我答:「我告诉你烦恼些什么,你不会听,也不会接受。当烦恼表现时,人家告诉你,你不会接受,可是不同的,就是我都会接受。」
现在我举个亲身经历为例,从前我曾在大陆各地参学,向善知识们请益。有一日,我来到终南山,找到一茅篷,内居一位现头陀相的出家人,他一见我即问:「你为何而来?」并要我向他顶礼,我依言而行,礼毕欲起,他不许,我只得长跪。他说:「我刚问你话,你为何不答?」我跪着不说话,他再问,我依然不言。他便开始怒骂,直至累了才止。我见状便起来倒杯水给他,他一口气喝完,又要了一杯。我再倒,他又要了,我干脆把整桶茶提给他。他说:「你怎这么不耐烦!叫你一杯一杯倒,为何整桶提过来?」我答:「我已很耐烦了。我担心你口渴,杯水太少,不够解渴,所以整桶提来,才能解你的渴。」他又说:「刚问你的话,为何不答?」我说:「你问我为何而来?我向你顶礼,就是回话。你叫我跪着,我就是等你开示。」佛家所谓顶礼就是求开示。这时他已有警悟,便举起拳头问:「这是什么?」我说:「这是揍人的。」他便一拳打过来。我把身子一偏,以肩受拳。他手打疼了便说:「你的骨头还真硬。」接着又说:「我房里还有米,你准备去做饭。」于是我就忙着去煮。煮完后,我想应该是两个人一同进食,不料他一人把锅子一端,自个儿吃了,吃完叫我把锅子洗干净。我也依言行事。后来他说:「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讲,你的忍波罗蜜修得不错。」我说:「我不是修忍波罗蜜。」他问:「那你在这儿做啥?」我说:「我在等法师开口。」他一听很气。为何他会生气?因我在等他开口,禅和子在外行脚参访,所谓开口,是只有佛陀才能开金口。今天我在等他开口,就是请他为我说法。他生气的理由是,认为自己是一个禅和子,修禅的人好像是不讲理,不讲道理、方法,只要两腿一盘就可以了。最后他只好说:「我这小茅篷容不下你这位大菩萨,你离开吧!」我就顶礼离开。
不久,他随后追来:「你找错了对象!我只是把关的人,我带你去见善知识。」见着了那位善知识,他也一句话不说,盘腿端坐着,把关的人也走啦!我只好盘腿坐在他旁边。如此三天三夜,好似在比赛谁能坐得最久,最后他说话了:「你已得道,可以下山啦!」我答:「我的腿子功夫虽不是很好,但三天三夜仍不够。」他说:「那你还要坐多久?」我说:「今天我来这儿,不是跟你比腿子谁坐得久,也不是坐禅,我是来参访善知识的。」他说:「你想问什么?」我就举一禅门公案问他:「有一瓶子,在瓶内养了一只鹅,这公案说不可把瓶子弄破,也不可把鹅弄死,却要把鹅弄出来,我不知该怎么办?」他便学景德传灯录,叫我某某,我应声曰:「阿弥陀佛!」他即说:「鹅出也。」我向他顶礼后就离开;他随行说:「你说的这个公案,其实我也不懂。」那些公案该如何呢?在讲堂上课时,也曾提及此公案,要大家回去动动脑,最后就此公案,我曾论及四念处和四禅八定的问题。刚刚我已说过,一个问题的发生,不是只去寻找答案,而是要去认识问题,了解问题,并把问题化解。我再举另一公案:「空中有一颗明珠,请问用何法可得手?」其实方法很简单,你是如何挂上去的,就依此法而得之。若不能挂上去,那空中本来就无珠可拿,自然无法可说,这就是禅。
我们再回到先前所举「找白云」的例子。他来找我,我站在他面前,他不认识我,我不愿直接告诉他什么,而说「天这么黑,风这么大,那来的白云?」如果你自认是位禅行者,面对我所说的话,当这个问题发生时,你是去找答案呢?还是该去运用思想?想想我为何如此回答?其实我是在告诉他,天黑风大,不是没有白云,只是看不见。现在我站在你面前,你不认识我,白云,所以在白云面前找白云。你说禅在那里?
我们必须运用思想,才能发挥智慧。当此问题发生时,我已告诉他答案,化解了问题,他还改口说要找这儿的住持,明明白云就在你面前,只因天黑风大,你看不见。如果你肯运用思想,自然就能发挥智慧。我们再看喝水、吃饼的问题,学禅的人,「茶饼」在禅门中意义与一般不同。例:有人去参访禅师,禅师问:「你从那里来?」你回答从那里来以后,禅师会说:「喝茶去」或「吃饼去」。这在禅门中是两件大事。喝茶吃饼又有何意义呢?直觉的,我们认为可能是口渴肚饿,但禅者的认识就不同了;「喝茶去」,是你想来此参学,先去尝尝这里的味道。什么味道?这儿的水怎么样?(要注意此水并非一般普通的水。)「吃饼去」,是你可以住下来,有饭给你吃。(前者是仅可在此参学。)我告诉来访者:「茶也有了,饼也有了,你有何意见?」他竟说没有意见,那他来找我作什么?第二天早餐后,我问他:「吃饱了吗?」第一次他客气回答说:「吃饱了。」,当我再度问:「你『真的』吃饱了吗?」难道不能引发他的思考吗?我们以吃而言:是否仅把饭放进肚内就可饱了呢?是否吃很多有营养价值的东西就饱了呢?其实只要能满足身体所需的营养,就是饱。再说,一餐吃饱,下一餐是否还要吃?今日吃饱,那明日又如何?所以我说:『真的吃饱了吗?』他竟回答说:「我不会客气。」可见他未运用思想,表现出他的智慧。所谓禅,是当问题发生时,要能运用思想发挥智慧,而思想的内涵是依个人的知识经验,发挥出他的力量,将问题化解。就好比人家毁谤你,你会伤心难过,这种心情其实不该存在,既然是毁谤,并非事实,本就不该难过,如果真有此事,你就该悔过检讨。因为以自己的立场去看是毁谤,别人可不这么认为。人也就是这么活着,常为眼所见、耳所闻的而烦恼,其实以禅来说,是跟自己过不去,也就是自寻烦恼。
我们既知禅是运用思想发挥智慧,思想是有其内涵的,那要如何去表现呢?通常有的禅师不用言语,而用动作来表现,有的用一个字或一句话来表现。请看我的手势。这是什么?大家一定回答说:「是OK的手势」这个答案是否肯定的?「不一定」。再看这是什么?「是手掌。」再看这是什么?「是拳头。」禅师常以这些手势互换来问你,其用意是不要你在拳头、手掌上打转,这时如果你能去想一想,以一个最简单的方法答「手」。他怎么变,纵使有孙悟空的七十二变,仍离不开如来的一只「手」。一只手再怎么变,仍是手。手掌也好,拳头也好,手指成一二三也好,仍然是手。我们人常依眼所见、耳所闻的自我意识,在事物的表相上打转,禅师这样做的目的,是要我们一针见血,把握住它。
所以我们面对问题的时候,不要只是去计较、执着,而是要去认识、了解问题,如果只是计较、执着,那是在找答案,不可能化解问题,因为答案中仍有问题,这话怎样说?我再举例:譬如一张四方桌,锯掉一角,还有几个角?答案仍有很多。但以禅的观点来看,一张桌子好好的,为何要锯掉一角?这与打死树上小鸟的问题是一样的。可是我们人就是常在所见所闻的外表上打转,于佛法上就叫做无明,也就是不明了。我们常在无明中过日子,(无明就是迷惑)就如前言:「因误会而结合,因了解而分开。」一样的无明。照说了解后,比较好沟通,为何反而离开呢?这就是禅的思想,所表现的自然也不同。
在台湾,我虽自称为禅师,却很少跟大家谈禅,但也从未离开过禅而说法,因我强调的是运用思想发挥智慧。在佛法中常会提出许多典范,来告诉我们如何照着做,如正念、正思维……在一个「正」字标帜的前提下,提出许多的道理方法,告诉我们怎样去运用思想发挥智慧。所以谈禅,总是以智慧而希望得到圆满的结果,其实不只禅法如此,于佛法中,学佛皆是学智慧,也唯有智慧,才能化解问题。可是这也会形成另一反应,难道只有学佛,才能有智慧吗?那倒不是,但也是。此语岂不模棱两可?毕竟我是禅师,说话可能比较怪些。为什么是,也可能不是?为什么不是,也可能是?任何事都是如此。譬如我们人与人之间,常常说我和你最好,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你不可告诉别人。其实他也有最要好的人,他也如此转告他人,所谓「墙有缝,壁有耳」,墙在那儿?壁在那儿?一旦此言一出,马上传遍各地,而传话者皆是说话者所认为最要好的朋友。如此一来,有心事是要告诉别人呢?还是把话藏在心底呢?不是。而是你必须先面对问题,为什么要告诉人家呢?可以不告诉人家吗?告诉人家的目的何在?其实禅就是一连串的「为什么」,你如能把这些「为什么」弄清楚,禅就显现出来了。
「悟」有小悟、大悟,「悟」到最后要「究竟」,这就是禅门中所谓「平常心即是道」。但禅所说的运用思想是要有内涵的。再举聚沙成塔一例来说,人人皆知聚沙可以成塔,可是有谁会在意我是否有沙子?若无沙,又如何聚之成塔?禅是佛法之一,佛法是觉悟之法,是能帮助你觉悟的道理方法,当然这是有价值,不会造成伤害的结果,能以此为先决条件才可。例:佛法中谈精进,说「道如逆水行舟」,必须以手划桨,绝不可停。也有人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但能直得了吗?若桥差,船结实,桥不被撞垮吗?若桥结实,船结构差,船岂不被撞碎?这些问题能不考虑吗?「想」,一定要依于佛法五蕴中的想,若依自己,不管是感性的或理性的想,皆不离于自我意识。如果能客观的,以第三者的立场去想,就会不同。所以禅门中强调明辨是非,但不参与是非。是非要搞清楚,但不可参与。一旦参与,不是「是」,就是「非」。而且这种是非将以何为标准呢?是以「人」说的为标准。如果不以「人」说的为标准,就没有是非可言。譬如说:近日大家一见面,就谈股票又跌了的事,便会去探讨那是否因社会、经济或政治问题的缘故。可是一旦股票涨时,就没人会去想,我能赚钱是因经济好啦!社会政治好啦!等等问题,其实这不就是一个「是」与「非」的差别吗?
我们人常站在自己立场说话,即使认为很理性,在禅的领域中,理性与感性是相同没差别的。为什么?因感性往往会伤害自己;过于理性,常会伤害别人。并不因感性或理性而可得到圆满结果。所以谈是非,不是叫我们不去明辨是非。可是我们人常为了明辨是非,而拼命去参与是非,结果就永远离不开是非圈,永远在是非的漩涡里打转。如果你长久的躲在山里,躲在寺院中,可以不参与是非,但处在社会里能不参与是非吗?不错!释迦牟尼佛说,人本来就在是非圈里过日子,只是你所谓的「是」,所谓的「非」,究竟是为什么而分别「是」?「非」?若不能把握这个前提,天下人皆认为自己「是」,别人「非」,永远争论不休。所以佛法谈不参与是非,是说你何时会参与,就像我们一般谈「善、恶」,佛法不以善恶起分别,而是告诉我们要认识善恶,跟分别是非是同样的道理。譬如说恶,希望你能善;是善的,希望你能更好,这才是佛法。绝不是说善就好,恶就不好。
佛教不是法院,要判你言行的善恶,释迦牟尼佛更不是法官。可是他并不否定人本有善恶、是非、对错这些相对的现象存在。也因有这些相对现象在,所以才会发生问题,当问题相对的现象发生时,你能突破、能去化解,就无所谓答案,无所谓是非了。
在此,我奉献诸位几句话,即我们千佛山的家风「不管人家对不对,自己一定要对。做对了是应该的,做错了赶紧忏悔。」我略微解释一下:「管」字不是管理的管,乃计较的意思。不要去计较别人对不对。做对了是自己的本分,做错要赶紧忏悔。忏悔不是往佛菩萨的像前一跪就可了事。忏是检讨,悔是改过。做错要检讨自己为什么会做错?错在那里?今后要逐渐加以改进。同样学佛修行的人,在未成就之前,都是普通人,难免会犯错,还会在相对里打转,所以面对世间的种种相对现象,我们该如何去明辨它,弄清楚后,能不去参与而造成伤害。相反的,还要去突破它,那么你就会觉悟到很多东西。这种觉悟的形成,就必须要拥有智慧,唯有具足智慧才能化解问题。
刚刚我提到幼稚园的问题,看起来很简单,可是做起来并不容易。尤其是老师教小孩的问题,人人皆会犯错,即使是我也不例外。人是从错误中学习出来的,学佛不同之处,不是叫你沈沦在错误中,而是要你从错中学习,并改正错误,所以佛法告诉我们:做错了,要改过;做对了,将来要更好。佛法不是限定我们这样可以,那样不可以。而是说「为什么可以?为什么不可以?」「可以」「不可以」的结果又怎么样?佛法是讲究它的结果,而不是它的过程。
譬如说:以禅的观点看问题,如果你是一位禅师,你必须不伤害别人,也能保护自己。对于此言,你们可能认为:不伤害别人是应该的,但保护自己未免太自私了吧!话说回来,多数人持有相反的看法:保护自己会想尽办法,伤害别人也会刻意去做。当然并非人人如此,但有不少人这样。因为禅是要运用思想发挥智慧,要不伤害别人,还要保护自己。禅要从思想之中去化解问题,是讲究不伤害别人,有没有伤害?为什么会伤害?可不可以不去伤害?保护自己,谁又不知呢?但有人却宁愿不伤害别人,却伤害自己。举例来说,曾有人问我:「某人欠我钱,当时他的确没有能力还,但现在他有钱却不还我,我怎么办?要不要去讨回?」我答:「当然要去讨回。」刚好有一旁人听到,就说:「师父你怎可如此说。」我说:「难道我说错了吗?他欠人钱,现在又不是过不去,怎可不讨回!」他说:「对方不肯还,可能是前世欠他的。」我问说:「站在禅师的观点,我不赞同,你怎知是我前世欠他的?」他说:「我当然不知,我只是假设。」我反问他:「你不是修行的人?」他答:「是」。「那你修行的目的何在?」他答:「当然我想将来成就道业。」我又问:「一旦你修行,成就了道业,要走啦!那欠债的人会说:『等等!你不能走,我欠你的钱还未还呢!』」你想走,还真走不了。「为什么?」佛法谈因果,你不会肯定是前一辈子欠他的,且佛法告诉我们现在该怎么去做。过去你不知道,你可以不这么做,因为佛法强调:你现在受的,是过去做的,你有否想过?你现在做的,是未来要受的。若把一切都归之于过去,这种学佛的方式会招来迷信之嫌。动不动就认命啦!算是我前世欠你的。我还给你吧!如遇到较强词夺理的,说你还没还完呢,你继续还吧!那你还能心甘情愿吗?你将愈还愈烦恼。所以面对问题不是只去寻找答案,就能把问题解决的。
在禅的领域里,大家如能把握住运用思想发挥智慧,而去面对问题的话,就不会乱。禅讲究修定,修定才能不乱。当你面对问题会乱时,能够不乱就是定。绝不是两腿一盘,眼一闭,所谓八风吹不动(这是苏东坡说的),结果一个屁字就被打过江,这又有何用呢!这种不动并不是木头石头,如果是木头石头,那就只有认命,我们是人,是人就要面对问题,若面对问题,只是去计较执着,能解决问题吗?所以我们必须去认识了解,可再请教他人,借助他人的知识经验,同样也可化解问题。所以佛教教育这样的一句话:「无事不登三宝殿」,一般人误解登三宝殿只是去烧香、抽签、问卦,那你的事情能解决吗?所谓三宝,非大殿中的佛像,而是指寺院中的和尚。因为和尚本身就具备了三宝。为什么?因为他本身是出家人,他学的是佛法,修养的是佛法,可说是佛法的专业从业人员,佛陀已入灭,不在这个世间,他代替佛陀说法,本身亦修习佛法,学佛法必然有心得,所以他一人就具足了三宝的样子。我们进三宝殿,不是只烧香拜佛,而是寺院的和尚有很多的知识经验可以借给你。前面不是说要借他人的知识经验?所以我在寺院,不论那个道场,有人来找我,都是在谈论问题,也是希望我能帮助他分析问题。我也常跟同门、同道之人说,今天做个出家人,天上的要知道一半,地上的要全知道。「为什么?」因为当你有任何问题时,我都愿意帮助你解决。
也曾有人一见到我,就顶礼请求开示,我最不喜欢这样。有人说:你是法师啊!应该说佛法开示学人。我说:我不是法师,我是禅师,那禅师该怎么样?禅师是有知识经验可以借助别人,帮助别人去运用思想发挥智慧。
所以我们应该了解,不可把出家人只当作一个礼拜的对象,出家人是佛法的专业人员,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就是带着问题去求教,开示是因你有迷惑之处,开启你的智慧,帮助你分析问题、化解问题。社会上不论何行何业都有顾问、专家之类的人,出家人是佛法的专家,不一定以禅来讲。但因禅是以智慧为前提,所以有很多人问我:禅是不立文字教外别传,这怎么说?我说很简单。如果你在现实生活中发现任何问题,你能找出问题的症结而化解问题,刚好所表现出来的智慧,能同于佛陀所说的。不管是任何的道理或方法,那怕是十大学派或八万四千法门,只要能适合于这些内涵,可以说都是禅。因为禅并没建立它自己的文字,但也并不舍弃佛陀所说的三藏十二部。它还是以戒定慧为前提,所以谈什么总不离戒定慧。我们看佛教的书籍、听法师的传道、法会的活动都是在谈这些。譬如我们到寺院去诵经礼忏。请问经忏里都是在说些什么?还是戒定慧。告诉你怎样不去伤害别人;告诉你怎样面对乱而能不乱;面对迷惑时而能觉悟,都是这些内容。而这些正是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所需要的。所以我常说:要把佛法融合在现实生活里,你才是一位学佛者。如果有了问题,把佛法当武器,把现实当敌人,永远没法解决问题,而且也不是在学佛。禅的思想就建立在此。肯定你要从自心中流露。如何从自心中流露?那就要靠你的修养。修养怎么来?就是把知识经验累积起来,且能加以运用,发挥其力量,那就是禅的智慧。
什么是「禅的智慧」?我着一本书名叫「禅的智慧」。书中列举许多的公案,今举一例来说明:「何谓祖师西来意」。此公案之说法众多且各不相同。达摩祖师西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回答说:「我穿着黄海青,坐在赛钱箱上。」这就是祖师西来意。
大家听了这话会怎么想?穿着黄海青应该是坐在金刚座或莲花座上,为何坐在赛钱箱上?这就要去想一想:菩提达摩西来到中国,见到梁武帝,谈不拢,跑到少林寺「面壁」,去做婆罗门的「面壁」观法,我们说婆罗门观即是指此,也正是它在中国发起的时刻。肯定菩提达摩是婆罗门者,他所做亦是婆罗门观法。他坐在那里干嘛?他初到中国,人生地不熟,对中国一切都很陌生,对语言、文化、民族性都不了解,又如何能弘传佛法!所以刚来时,他发觉一切都太陌生,才到少林寺面壁。若只是谈他面壁几年,岩石上留有影像,那些都是枝叶、多余的。在这几年,他主要是深入的了解认识中国,藉此将来才能宣传佛法。否则他如何讲?(语言不通)别人又怎能听懂呢!就如今天我的演讲,若口口声声都是佛法上的名相,你们听到最后,会下一结论,我们不是来听你传道的。实际上,今天我讲的这些都是佛法。为什么?佛法是以人的问题,做为认识、了解、探讨的资料,也就是面对人的问题,怎么去化解它。过去有句话:举头三尺有神明,但今人举头三丈,甚至三十丈,也未必有神明。因他无所畏惧,无所顾虑,他有的只是一个强烈的自我意识,只是依于自我意识去面对问题,最后所得只是烦恼、无明、迷惑。就如佛法有言:住在无明里,随着业去转。
佛法以「戒、定、慧」三无漏学为重点;禅不立文字,但不离佛法,因而禅所谈的也不外乎戒、定、慧,把佛法融于现实生活中,就能找到觉悟之道,不会一直在自我意识中打转。
禅要从自心中流露,要有修养才能从自心中流露出禅的智慧,而修养又是如何得到的呢?就要累积知识经验,而且要能运用这些知识经验,发挥其力量,就是禅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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