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戏曲家,文学家,翰林院编修,蒋士铨的一段真实灵异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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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语> 袁枚 记
蒋士铨太史作中书令的时候,家住在京城贾家胡同。
十一月十五日,蒋太史的儿子生了病,他和妻子张夫人在一房中分床而卧,梦见阴间的鬼差拿着贴字来请,不知不觉地便跟着去了。来到一座神庙,进门后稍稍休息一会,看见门内塑有泥马,便用手抚摸,马竟然竖起鬃毛,活动起来。鬼差人扶着他跨上马背,立即腾空而行。朝地下望去,见田地如棋盘一样交错纵横。忽然下起蒙蒙细雨,蒋怕湿了衣服,一仰头,便看见头上一顶红纸伞,有一名鬼差人举着,罩着他。
不一会儿,马落在一座大殿的台阶上。只见大殿宏伟宽敞象是王公居住的地方,大殿外有两口井,左边是天堂,右边是地狱。蒋朝天堂望去,只见巍峨明朗,再看地狱,漆黑一片,深不可测,跟随身边的几个鬼卒也不见了。
大殿旁边有一小屋,屋内有一老太婆正在添火,烧一口大锅。蒋问老太婆锅中煮的是什么?老太婆答道:“煮的是恶人。”蒋掀开锅一看,锅中果然全是人头。地狱井边有人,穿着褴褛破衣,自己朝井中跳去。老太婆解释说:“这是王爷把囚犯关入地狱。”蒋问:“这不是人间吗?”答说:“何必问呢,看见这些情景,也就知道了。”蒋又问:“我想见见王爷,可以吗?”答说:“王爷既然请你来,自然会接见你的,何必这样性急!你如果想先看看,也可以。”于是她搬过一把高脚凳,让蒋站上去。
蒋从大殿的缝隙偷看王爷。见王爷约三十多岁,面目请瘦,几根胡须。头戴大礼冠冕,身着礼服,手握笏板面向北方站立。老太婆告诉蒋这是王爷在向玉帝上表奏事。王爷焚香跪拜叩头之后,随即大殿正门豁然打开,王爷召蒋上殿。
蒋入内进见,见王爷的衣服装饰又全换过,穿着清朝的衣冠,白布缠头,有两条布从耳边垂下,就像《三礼图》中画的古人穿的服装。坐定后,王爷道:“阴间府司内事务繁忙,我任期已满,这里的位置就有你替代了。”说话的口音好像是常州武进的人。蒋说:“我母亲老迈,孩子还小,家中还有很多事没办,我不能来。”王爷立即面带愠色,说:“你平素享有才子之名,怎么这么不豁达呢!你母亲自然有你母亲的寿命,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孩子自有你孩子的寿命,与你有什么关系!世上的事该了结时就会了结,不该了结也了结不了。我已经把你的姓名奏明玉帝了,这件事已经无法挽回了。”说完自己搬动椅子背着蒋坐,好象再不屑于与蒋晤谈了。蒋也发起怒来,拿起桌上的木界尺,敲着桌子大声喝道:“这样不近人情!怎么这样强人所难呢?”正喊着就醒了过来,发觉一盏灯半明半暗,身子躺在床上,四肢冰凉,大汗淋漓,湿透了被褥,喘息了好一会儿才能做起来。
蒋叫过夫人将梦中的情形讲述一遍,夫人失声痛哭。蒋说:“别哭了,千万别惊动了太夫人。”于是靠桌子坐下,夫人在旁扶持侍候。
到了四更时分,又沉沉睡去,不觉又到了阴间。殿宇已不是前次的那座大殿了。这座殿上设五个座位,桌上案卷堆积如山。四个座位上都有人,只有第五座空着。一位官员指着空座对他说:“那就是你的座位。”蒋跟着走过去,走到第三座,发现这座上坐的是自己的老师冯静山先生,急忙上前作揖打拱。冯披着一件羊皮袍子,他摘下眼镜,高兴地说:“你来了,好,好。这里的文书薄册之事忙极了,只有你能帮我料理料理呀。”蒋说:“老师也说这种话吗?学生家中母亲年老,孩子幼小,别人不知,老师你知道得很清楚,你说我怎么能来呢?”冯凄惨地说道:“你这一席话,触动了我生前的心事。我虽然上面已无父母,但妻子年轻,孩子幼小,也不是能来这里的人,现在也不知道我阳世间的妻子情况怎么样?”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泪如雨下。过了一会儿,拿过手巾擦泪,说:“事情已到了这种地步,就不必多说了。保奏你的,就是常州的老刘,本来就是很可笑的。你赶快回去,料理料理身后的事。今天已十五了,至二十日你就该上任了。”二人拱手作别。
蒋醒来,窗外鸡已叫了。太夫人也知道了这个消息,母子抱头痛哭。蒋平素与藩司王兴吾十分友好,于是便前往王处诀别,并向其托付死后的事情。王兴吾一见他吓了一跳,说:“你满脸挂着锅灰,昨晚生了一场大病?怎么满身的鬼气袭人?”蒋把昨晚之梦告知,王兴吾道:“不要害怕,现在只有拜北斗,念诵《大悲咒》,才可以消灾,你回家后照我说的话去做,也许能够免除这场灾祸呢。”
蒋太夫人平时就信奉北斗星宿,非常虔诚,此时便又建起道坛,全家吃斋祈祷,念诵咒语。到了那一天,正好是冬至,诸亲友前来看望,围了一圈守着他。到了三更时分,蒋看见空中飞来一乘轿子,好几面旗子,轿夫数人,好象是来迎接的。蒋于是念诵《大悲咒》逼迫这些鬼差人,只见这些鬼越近越变薄了,好象烟气化掉了一样。
过了三年,蒋却中了进士,入了翰林。
<子不语>原文:
蔣太史
蔣太史士銓官中書時,居京師賈家胡同。十一月十五日,兒子病,與其妻張夫人在一室中分床臥,夢隸人持帖來請,不覺身隨之行。至一神廟,入門小憩。見門內所塑泥馬,手撫之,馬竟動,揚其鬛。隸扶蔣騎上,騰空而行,下視田畝,如棋盤縱橫。俄而,雨濛濛然,心憂濕衣,仰見紅油傘,有一隸擎而覆之。
未幾,馬落一大殿階下,宏敞如王者居。殿外二井,左扁曰:「天堂」,右扁曰「地獄」。蔣望天堂上軒軒大明,地獄則黑深不可測。所隨隸亦不復見。殿旁小屋有老嫗擁鑊炊火,問:「何所煮?」曰:「煮惡人。」開鍋蓋視之,果皆人頭。地獄井邊有人,衣藍縷,自往投入。嫗曰:「此王爺將囚寄獄也。」蔣問:「此非人間乎?」曰:「何必問!見此光景,亦可知矣。」蔣問:「我欲一見王爺可乎?」曰:「王請君來,自然接見,何必性急?君欲先窺之亦可。」因取一高足几登蔣。蔣從殿隙窺王:王年三十餘,清瘦微鬚,冕旒盛服,執笏北向。嫗曰:「此上玉帝表也。」
王焚香俯伏叩首畢,隨聞正門豁然開,召蔣入。蔣趨進,見王服飾盡變:著本朝衣冠,白布纏頭,以兩束布從兩耳拖下,若《三禮圖》所畫古人冕服狀。坐定曰:「冥司事繁,我任滿當去,此坐乞公見代。」音似常州武進人。蔣曰:「我母老子幼,事未了,不能來。」王有慍色,曰:「公有才子之名,何不達乃爾!令堂太夫人自有太夫人之壽命,與公何干?尊郎君自有尊郎君之壽命,與公何干?世上事要了就了,要不了便不了。我已將公姓名奏明上帝,無可挽回。」言畢,自掀其椅,背蔣坐,若不屑相昵者。蔣亦怒發,取其几上木界尺拍几厲聲曰:「不近人情,何動蠻也!」大喝而醒,覺一燈熒然,身在床上,四肢如冰,汗涔涔透重衾矣。喘息良久,始能起坐,呼夫人告之。夫人大哭。蔣曰:「且住,恐驚太夫人。」因憑几坐,夫人伺焉。
漏下四鼓,沉沉睡去,不覺又到冥間。殿宇恰非前處,殿下設五座位,案積如山,四座有人,專空第五座。一吏指告曰:「此公座也。」蔣隨行至第三座視之,本房老師馮靜山先生也,急前拱揖。馮披羊皮袍,卸眼鏡欣然曰:「足下來,好,好。此間簿書忙極,非足下助我不可。」蔣曰:「老師亦為此言乎?門生母老子幼,他人不知,老師深知,如何能來?」馮慘然曰:「聽足下言,觸起我生前心事矣。我雖無父母,而妻少子幼,亦非可來之人。現在陽間妻子,不知作何光景?」言且泣涕如雨下。少頃,取巾拭淚曰:「事已如此,不必多言。保奏汝者,常州老劉也,本屬可笑,汝速歸料理身後事。今日已十五,到二十日是汝上任日也。」拱手作別而醒,窗外雞已鳴,太夫人亦已聞知,抱持哭矣。
蔣素與藩司王公興吾交好,乃往訣別,且托以身後。王一見驚曰:「汝滿面塗鍋煤,昨日大病耶?何鬼氣之襲人也?」蔣告以夢。王曰:「勿怖,惟禮斗誦《大悲咒》可以禳之。汝歸家如我言,或可免也。」蔣太夫人平時奉斗頗虔,乃重建壇,合家持齋祈叮嬲b咒語。至期,是冬至節日,諸親友來賀,環而守之。至三更,蔣見空中飛下轎一乘,旗數竿,輿夫數人,若來迎者,乃誦《大悲咒》逼之。漸近漸薄,若煙氣之消釋焉。逾三年,始中進士,入翰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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